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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遠遁

  蘇遠之一直靜默著沒說話,見她問,便隨口道:“小陌的方子已經是最好的,不用換了。”


  頓了一頓,他忽然長歎一聲,沉聲道:“淺淺,爹爹想和你娘親出去走走。你娘親自嫁入蘇國,一輩子被爹爹我困在這深宮,未曾遠遊過。如今我們都上了年紀了,新蘇有你和小陌,爹爹和娘親很放心。雖然這個時候選擇遠遊有些對不住你和小陌,爹也是沒有辦法。”


  蘇淺鼻頭一酸,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慌忙轉過身背對著楚寧,朝蘇遠之走過來。


  她爹爹說要去遠遊。她曉得他是不想她娘親死在這金絲籠中。她應該支持的。死在這裏是多麽憋屈的事。


  可是這一去,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就不可能再見到她的娘親了。


  淚水撲簌簌流,洇濕了胸前的衣衫,她卻撐著笑出聲來:“爹爹說哪裏話,正是該帶娘親去逛一逛山川大河。爹爹這一輩子,可不是委屈了娘親?娘親為你可是困在金絲籠裏二十幾年,為你生育了三個可愛的孩子呢。爹爹要好好補償娘親才是。你們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這一大家子的。你們養的女兒沒有別的好處,就有個愛操心的毛病。你們多去玩幾年,我把蘇澈和蘇黛的婚事都大包大攬了。憑我帝凰的身份不愁找不到好的給他們。”


  蘇遠之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大手擦拭她臉上的淚澤,聲音裏禁不住有些濕意,“爹爹曉得你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新蘇交給你,爹爹放心。”


  楚寧喚了她一聲。她不敢轉回頭以淚眼對著她,隻能背對她道:“娘親有什麽事,吩咐女兒便是,女兒聽著呢。”


  楚寧艱難地抬手,要對她招手,撐著一絲力氣道:“淺淺,你過來。娘親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她終於撐不住,一頭衝進楚寧的懷裏,雙膝跪倒在床前,嗚嗚哭了起來。


  蘇遠之抹了抹眼角的淚花,轉身走了出去。


  楚寧摩挲著她的頭,聲音緩慢虛弱:“淺淺,娘要走了。你是個經曆特殊的孩子,所以,娘就不打算瞞著了,娘親不是個怕死的,你不用撐著,要哭就大聲哭出來吧。”


  蘇淺哭得撕心裂肺,癱軟在楚寧懷裏。


  終於抽噎著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娘親,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你,你告訴淺淺,上刀山下油鍋淺淺也去。你不要離開淺淺。你還那麽年輕,你要幫淺淺帶清澤和扶光的啊。淺淺一個人帶他們會很累的。”


  楚寧帶著哭腔,聲音卻柔中帶剛:“淺淺,你是最堅強的,也是個看透生死的。生死尋常,你別難過。”


  蘇淺驀地仰起滿布淚澤的臉,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看透個屁生死!什麽叫生死尋常?憑什麽我要堅強?上天從來就待我不公,一出生就被人算計著死,汲汲營營為了活下去奔波了二十餘年,血雨腥風裏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一副健康的體魄,還沒過幾天安樂日子,就要把娘親從我身邊奪走,我不依。我不要!”


  楚寧眼角滾落下兩行熱淚。


  她的女兒,從出生起活得就艱難無比。她卻沒有辦法幫她分擔。


  “淺淺。”她哽咽一聲,說不出話來。


  月隱忙將清澤和扶光交給嬤嬤抱了出去,上來勸道:“帝凰,別這樣,太後娘娘快喘不過氣來了。”


  蘇淺猛然醒悟,慌忙從楚寧身上離開,著急:“娘親,娘親你怎麽樣?”


  楚寧無力地搖了搖手:“我無妨。淺淺,娘親對不住你。”


  蘇淺抬袖子抹了一把淚,道:“有什麽對不住的。娘親把淺淺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對淺淺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了。如今淺淺有上官陌,有清澤和扶光,已經很幸福了。娘親就和爹爹一同安心去玩一玩吧。外麵雖然在打仗,可好風景總還是有的。活了一輩子,不去外麵看看可就白活了。讓我爹帶著你去浪漫浪漫。”


  楚寧費力的握住她的手。母女的手同樣冰涼,語重心長卻平靜:“娘親這一去就不回來了。淺淺,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小陌,你弟弟妹妹,清澤和扶光,你都要照顧好。”


  蘇淺抑著心裏的痛楚,費力攢出個笑來:“知道了,一定會好好照顧的。娘親就放心去吧。”


  一個安靜地說著遺言,一個安靜地傾聽。哭過之後,內心終於回歸平靜和堅強。隻是這安靜這樣悲傷,悲傷得叫人連哭都覺得蒼白。


  上官陌他不在自己身邊,她羸弱的身軀生扛著這悲傷。


  楚寧累了,她給她掖好被角走出去,在殿門外找到正迎風默默灑淚的蘇遠之。英雄一生的硬漢,竟也有這樣哭泣的時候。


  蘇淺聲音溫淡,帶著哭過後的濃重鼻音:“早些帶她去吧。無論到了哪裏,記得寫信給我,讓我知道你好不好。還有,她走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不能親自送她,也該盡一盡兒女的心意,給她燒三炷香。”


  蘇遠之默然點點頭。


  她歎了一聲,擁住她身材偉岸的父親,聲音輕柔:“爹爹,你一定要好好的,記得兒女們都在家裏等著你。走累了,就回來。”


  蘇遠之伏在她肩頭哭出了聲。


  那樣英雄一世的人。


  蘇澈下朝就往這裏趕來。蘇淺一把拉住他,擦了擦哭紅的雙眼,道:“澈兒,進去看看娘親,別哭,也別惹她累著。”


  蘇澈慌亂地點頭,一頭紮進寧心殿。


  夫妻兩人離開時,悄無聲息,未驚動任何人。趁著夜色遁出了皇宮。


  蘇淺默然坐在皇宮門樓子上,看著她的爹爹抱著娘親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啟動,向著遠方走去。


  淚水順著雙頰傾瀉,若泛濫的洪水一般,她卻隻是無聲,連呼吸都是輕的,生怕驚動了離去的那兩個人。


  車聲軋軋,減去漸遠,隱沒在漆黑的夜色裏。


  身後圈上來一雙顫抖的胳臂,她聽見小聲的啜泣聲。


  她拍了拍那雙胳膊,哭著道:“澈兒不哭。”


  蘇澈的哭聲不止,“姐姐,娘親再也不會回來了,是麽?”


  她無聲地流著淚,聲音卻難得地平靜:“澈兒,娘親和爹爹去遠遊了。對,隻是去遠遊了。他們一輩子沒出過皇宮幾遭,所以難免貪玩,也許會多玩幾年。這樣想,就不會難過了。”


  與其說是騙蘇澈的話,不如說是自己在騙自己。這樣想,心裏就會好過了。


  娘親隻是要去另一個世界。或許就像自己一樣,莫名其妙就來了這個未知的世界。娘親她會很好的。就像她一樣,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雨,還是能好好的。


  她終是沒能騙得過自己,抱著蘇澈放聲大哭起來。


  兄妹兩個坐在高高的門樓子上悲悲切切哭了大半夜,守宮門的侍衛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卻也沒有膽子來問一問,隻覺得那哭聲聞者生悲,個個陪著垂了大半夜的眼淚。


  十日後,她父親托一隻信鴿給她捎來消息,說她娘親已經去了,走的時候是含著笑去的。


  並沒有說明自己在什麽地方。隻說下一步可能要去看一看蘇黛。


  她拎著信紙一角發了半天的呆,沒驚動別人,隻和蘇澈兄妹兩人到皇家祠堂裏親手刻了個牌位擺了上去,禦花園裏摘了一捧香芙虞花做祭品,燒了三炷香,三叩九拜行了最尊敬的大禮。兩人夜夜到祠堂守靈,一直守了七夜。


  爹爹娘親離開皇宮到娘親過了頭七,整整十七日,上官陌沒有隻言片語傳來。她倒是有他的消息。郗道淩留在皇宮,一則為保護她,一則為傳遞消息。消息說他在邕州城和上官容韻接觸了幾回,但每回都談崩。上官容韻是要他要麽殺了她蘇淺,要麽棄了新蘇繼續回西月做他的太子。兩個條件都太苛刻,他沒辦法答應。


  兩人有一次談崩動了手。據說打得天昏地暗,最後誰都沒有占到便宜,雙雙負了傷。他回到別莊,三日才能下床。


  這些郗道淩不敢隱瞞。他如今也曉得了帝凰的一些性子,他若瞞她一點,倘或叫她從哪裏知道了些端倪,她能鬧個天翻地覆。


  好在主子走的時候並未刻意吩咐要瞞著她一些事情,他不必像曾經的月魄一般兩頭受氣。


  蘇淺縱然牽腸掛肚,日日煎熬,卻也分身乏術,去不到邕州城助他一臂之力。但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她替他理政,唯怕會將朝政給他理壞了,是以很是勤勉。


  雖然她沒有他諸事上的那些天分,但勝在比他多念了三十幾年的書,好歹也算個博學的人。理起朝政來也算是得心應手。


  況她多年以來修的也便是這些個權謀之術、經濟民生等等。


  她娘親過三七,她和蘇澈在祠堂裏燒紙祭奠,郗道淩急急尋了來。


  小郗一向冷若冰霜,以遇事沉著冷靜著稱,這麽急,想來是出了大事。她帶上祠堂門出來,立在太陽底下,聽小郗向她匯報:“楚帝發難,於九潁河畔起兵了。上官屠一著急,對皇上下了最後通牒,要麽回西月,要麽就讓葉帥和袁先生死,皇上他,皇上他沒辦法,回了嵐茨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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