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師徒會戰
一輪明月掛上樹梢。
圓盤似的月。竟忘了,今日元宵。天地間清冷得似無人的廣寒宮,唯見一片白雪茫茫,雪上浮著一層明鏡,是入夜氣溫下降雪水結成的冰。
袁靖獨立月下,孑然的身影被月光拉長,黑色的影子浮在白的雪上,無端令人覺得孤寂憂傷。
手中拖著在山鷹身上得來的血書。這不是鍾雲和鳳七寫的。他給兩人治傷的時候沒見到兩人手上有血漬。那就隻能是楚哲寫的。
楚哲還活著。但一定遇到了危險。
還沒找到上官閑。
那麽,很可能楚哲是落在了上官閑手上。
白日裏見到的那隻山鷹,是在豐山上落下。說明楚哲就在豐山附近。他還需再去一趟豐山。
身後輕緩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即使踏在落雪上,聲音也輕若未聞,他內功深厚耳力過人才依稀聽得見。“師姐。”他語氣淡極。
上官容韻在他身後站定,“師弟獨立中宵,是還在替別人發愁麽?這一向不是師弟的性格。我認識的師弟,何等瀟灑,何等寡情,即使當年錦哥哥以冥國丞相之位相留,還許你駙馬之尊,將小女兒許配於你,你卻一聲不吭走得瀟灑利落。”
“人總是會長大的。長大就會改變。就像師姐。”袁靖的聲音撲簌如落雪,“我認識的師姐,可不是個會輕易放手的人。眼前的局勢已然鋪開,千軍萬馬,鮮血枯骨,成王敗寇,誰不希望能親自在這片江山上塗下自己的一筆?師姐竟然甘心退卻,隨師父遠赴冥國,真是出乎師弟的預料。”
上官容韻嘴角微彎:“師弟言重了。師姐已經老了,這個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師姐就不跟著瞎摻和了。”
“師姐大仇未報,何以言老?”
袁靖語氣清淺的一句話,卻是直切上官容韻的要害。他明顯感覺到身後的氣息有一瞬的停滯。清秀的臉上閃現幾不可見的冷笑。
半晌沉寂。
袁靖隻是靜默站立,沒有再多一句話。
上官容韻麵色清冷,不知在想什麽。
時間一點一滴流走。終於,上官容韻冷笑著開了口:“可是,你敢違逆師父麽?師姐可是不敢。”
袁靖緩緩轉過身來。向來有些書生氣質的臉,許是因著背對著月光,許是因著清雪的映襯,竟平添了些許陰冷。
“倘或我與師姐聯手,將師父送回冥國,師姐覺得,咱們有幾分勝算?”
袁靖語氣清淺,卻一字一頓。
上官容韻一驚,猛地抬頭望著袁靖。
袁靖容色淡極,沒有任何表情。眸光坦然地對上上官容韻的目光。
“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上官容韻語氣微重。
袁靖卻挑眉:“不孝?不義?師姐,我們隻是把師父他老人家送回他該去的地方,並不會傷害他。充其量,也隻能叫頑劣不堪、不尊師訓罷了。但眼下這情況,師姐你也看到了,咱們都離不開。你和屠皇辛苦布下的局,我身上背負的責任,都不能這麽半途而廢。”頓了一頓,歎了一聲:“況且,師姐以為,師父僅僅是因新蘇皇帝的邀請才來阻止師姐的麽?恐怕,不止吧。冥國的天,怕是也變了。咱們這一去,不過也是個替別人賣命。”
上官容韻蹙眉。
“可是,即便你我聯手,也不見得有幾分勝算。”
袁靖嘴角一挑:“不試怎麽能知道?”
上官容韻朝他們師父住的上房望去。清寒的雪,清寒的月光,映著黑洞洞的房子。有些陰冷。
“師姐能問你一句話嗎?”上官容韻收回目光,看向袁靖。
“師姐但問。”袁靖一笑。
“冥國給你開出的條件夠優厚,你留在冥國,將來也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何苦來中土趟這趟渾水?”
袁靖涼涼一笑,反問道:“師姐,你喜歡權利麽?”
上官容韻也是涼涼一笑:“我一個女人,要權利有什麽用?你們男人,理該是搏一個大權在握,千古留名的。”
袁靖抬頭望向那輪圓月。
清輝皎皎,千古如是。不同的隻是看月亮的人的心境罷了。
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也便不同。
袁靖透過這輪圓月看到的是它千萬年來鑒證的滄海桑田、人世變幻、悲歡離合;上官容韻此時看到的,是心願難圓,半生悲恨。放在別人的眼中,又或許是另一番景致。
“大權在握的未必就能千古留名,也未必就能活得快樂。況且,名利二字,會讓人榮光無限,也會害人不淺。師弟自小得師姐熏陶,早看淡了名利二字。師弟欣賞那兩個人,想要看看他們是如何在這一片遍布瘡痍的土地上揮毫潑墨,畫下一片繁華盛世的。”
袁靖淡淡道。
上官容韻靜默了一瞬,道:“師弟要知道,咱們是立場不同的。送走了師父,咱們便是各奔東西,各憑本事去做自己想做的,下一次遇見,刀兵不長眼,師弟需有個心理準備。”
袁靖點點頭,“自然。”
這就算是協議達成了。
袁靖一挑眉梢,無須什麽言語,兩人便同時發力朝上房撲去。
師姐弟倆雖然多年未曾見麵,但近十年朝夕相處,默契還是在的。這挑眉梢的動作一貫是開始行動的訊號,至今依然好使。
身形鬼魅一般,同時推開了門扇,卷入房間,奔著床鋪而去。
要襲擊的人是他們的師父,冥國的帝師。
所謂師者,必然是學高為師。所謂帝師,必然是學尤其高甚至第一高才能為帝師。他們的對手是業界骨灰級代表。
早在兩人推門飛入之時,床上的人已經睜大眼睛等著他們了。他是他們的師父,他們的一招一式全是他親手教授。換句話說,也就是一切盡在掌握。他們出的任何一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師姐弟倆倒也沒有驚詫他們的師父醒來了。他們師父熟悉他們,他們也同樣熟悉他。作為骨灰級武師,任何的風吹草動怕也難逃他的感知。更何況他們是撞門進來了。
同門師徒,一樣招式,甫一出手,便掀翻了屋頂。三條人影鬼魅般飛掠到月下,刹那間真氣如颶風般席卷雪地,天地間仿佛又降下一場暴雪,遮天蔽月。
冥國帝師怒極反笑:“我教的好徒弟!如今居然來用師父教的武功來對付師父了!”
上官容韻步步緊逼,接道:“師父見諒,徒兒也是不得已。徒兒不過是想請師父一個人先回冥國。倘或師父答應徒兒,徒兒這就停手。”
打鬥聲驚動了另一個房間裏陪著傷員的綠桐,綠桐紮頭就往外衝。
傷員鍾雲忙阻止:“袁夫人不要去!此時去了反是添亂!冥國帝師雖然厲害,但袁先生是他寵愛的小徒弟,他不會傷他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綠桐猛地頓住腳步。
驚醒的綠桐望著說話的鍾雲,有一瞬迷糊。“鍾祭司,你,你醒了?”
“外麵打得震天響,想睡一覺都難。”鍾雲蒼白著一張臉,有氣無力,朝綠桐招了招手:“麻煩袁夫人,扶我坐一下。”
綠桐方往前走了一步,便聽另一張床上一個虛弱的聲音:“你消停點躺好吧。早些養好了傷,還有重責在身呢。”
說話的是另一個傷員鳳七。
綠桐欣喜:“鳳將軍也醒了?鳳將軍說的是,鍾祭司還是躺著不要坐起來的好。”
鍾雲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哼哼,卻也沒有再堅持。
綠桐心念袁靖,打開一條門縫往外張望。外麵隻見鋪天蓋地的雪影,壓根兒瞧不見人影何在。她心情惴惴,雖然看不見人影,還是趴在門縫邊沒離開。
鳳七問道:“是不是還沒找到楚哲楚丞相?”
綠桐趴在門邊,目不轉睛盯著外麵,道:“沒有。冥國帝師要帶相公回冥國,相公就是因為記掛著楚丞相還沒找到,大軍還處於危險之中,才聯合他的師姐對付他們師父的。”終於回過頭來,憂心忡忡望向鳳七:“鳳將軍和鍾祭司來了沒見到過楚丞相麽?”
鳳七道:“見到了。之前一直在一起來的。我們兩個被上官容韻囚住了,他因追著上官閑而去,倒是免了被囚,但現在也是生死未卜。”
綠桐將一雙眼睛又對準了門縫,“但願他能堅持到相公找到他。”
月至中天。
子夜時分。
打鬥終於告一段落。師姐弟兩個合力製住了師父冥國帝師。冥國帝師憤然又無奈地離場。甩下一句“孽徒“的狠話。
綠桐朝著狼藉的雪堆衝去。雪堆被打得軟如棉絮,她一腳踏進去,整個人都陷了進去。袁靖箭一般衝過來,自雪窟中撈起激動的女子,好笑道:“我沒事,你急什麽。”
綠桐拂一把臉上的雪,臉上潮濕一片,不曉得是雪化成了水,還是什麽。
袁靖給她擦一擦臉上的水漬,道:“乖乖的。”
轉身對上官容韻道:“多謝師姐,想來師姐也不愛住在這裏,咱們就此別過吧。”
上官容韻看著兩人,眉目清冷:“師弟、師弟妹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