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出征
臘月初八日,西月的暗夜門傳來密報,西月朝廷準備發兵五十萬。
上官陌接到密報,秘而不宣,暗中令淺陌城守將宰離和輕塵率軍三十萬趕往西月與新蘇邊境,配合當地守軍,務必阻攔住來犯敵軍。
臘月十二日,西月五十萬兵馬臨時改變線路,直襲淺陌城。淺陌城餘部二十萬守軍在潤雨潤楊的率領下殊死相抗。上官陌接到密報,並未組織人前往營救,卻下令,棄城,伺機突圍出城,與宰離輕塵部匯合。
臘月十五日,淺陌城破,潤雨潤楊率殘部十萬人馬突圍出城,追趕宰離輕塵部。
短短幾日,十萬兵被清繳,淺陌城破。消息卻被死死控製在西月國內,不曾走漏一絲風聲。上官陌出動暗夜門所有勢力,死死遏製住信息傳輸渠道。
臘月二十日,潤雨潤楊終於抵達新蘇邊境,與宰離輕塵匯合。十萬兵馬一路被圍追堵截,到匯合之時,僅餘不足五萬。
同一日,西月兵馬到達在西月國邊境的森城,除去攻打淺陌城被滅掉的二十萬,還餘八十萬精兵。
而新蘇,加上潤雨潤楊帶來的殘兵並新蘇邊城洪城的守兵,不過四十五萬。
力量如此懸殊,縱然宰離輕塵潤雨潤楊皆是不世出的有勇有謀的戰將,也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
蘇淺生產在即,且婚前那日見上官容韻之時,被她在身上施了禁術,稍有不慎,一屍三命。
上官陌不得已,不能從朝中抽調一兵一卒,以免引起蘇淺的猜疑。無奈中隻能下令宰離輕塵全力抵抗,務必堅持二十日。
臘月二十五日,雙方交戰五日,各有傷亡。奈何西月方麵人多勢眾,宰離輕塵終是露出疲態。
戰報雪片般飛進禦書房,上官陌無日無夜埋首在戰報中,卻將消息死死瞞住滿朝文武,瞞住蘇淺。
臘月三十日,除夕。宰離輕塵已有不抵之勢。
按日子,蘇淺生產之期就在這幾日。
下在蘇淺身上的禁製卻旨在拖延生產之期,上官陌深曉其中利害,若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上官陌無奈之下,暗中給蘇淺服下催產之藥。
正月初一,春年,曆經了十幾個時辰的陣痛,九死一生,蘇淺平安誕下一子一女,昏死過去。上官陌馬不停蹄召集滿朝文武,在勤政殿研究部署三日兩夜。
正月初三,蘇淺醒來。
直至半夜,上官陌才回到春和宮。見蘇淺醒來,他便陳以實情。也隻是大略的實情,詳細的戰況並未吐露一分。蘇淺其實曉得,事情絕沒那麽簡單。墨淩和墨翼已數日沒出現在她麵前,他們是她的得力之人,這個時候不出現,實屬反常。但她沒問什麽。上官陌一切皆是為她,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拖他後腿。
正月初四。
恢弘的陣勢在西城門外排開,鎧甲森森,刀槍謔謔,迎風獵獵飛舞的纛旗在金燦燦的日光下晃人眼目。
一向溫和的蘇都冬日竟也憑添了了些肅殺冷意。
上官陌站在城樓之上,仍是除夕那日蘇淺給他妝扮的那身月白衣袍。沒有所謂的龍袍,也沒有所謂的王冠,但他往那裏一站,傾世風華,任是神祗也不如。誰又敢說沒有龍袍便不算皇帝?
風有些大。他和城下三十萬全副武裝的士兵麵對麵,硬生生將西城門站成兩種風景。一邊是鐵血肅殺的鎮魂戾氣,一邊卻是輕雲淡月般的出塵脫俗。卻偏偏沒有半絲違和。
上官陌說話的聲音比素日略沉了些,卻依然是淙淙山泉般叫聽的人覺得舒服。然,說出的話卻是叫人不寒而栗:“戰場之上,最常見不過是鮮血白骨。至輕至賤是人命,至貴至重也是人命。諸位將士這一去,要麽是戰功赫赫榮耀而歸,要麽是馬革裹屍埋骨他鄉。”他語氣緩而沉:“料想誰都不願做第二種人。那麽,就隻有想盡辦法在對手的刀劍下求一線生機。能活著,便什麽都有了。若不幸罹難,朕能做的也隻是撫恤你們的父母妻小,而你們,卻是什麽也看不到了。所以,你們當知道,朕和你們的家人,需要的是你們自強,而不是要你們賣命。”
既沒有做激揚的戰前動員,也沒有刻意的掩蓋戰爭的本質。相反,卻將戰場的殘酷說的明明白白。
如果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他唯希望盡力保全士兵的性命。教會他們在對手的刀槍之下先自保,再伺機殺敵,才是最重要的。因為隻有活著,才是戰鬥力。活著,才有可能贏。
況且有個人,最不希望看見犧牲流血。那人是他最在乎的人。是他傾一生也想要護在手心裏的人。
但這樣針針見血的言語,卻激起數十萬軍士的慷慨激昂之心。當今的新帝,曾經是站在雲端隻合讓他們仰望的尊神,彼時他們以為的是,他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但今日看來,他們的新帝,是個最有慈悲心的帝王。他們有什麽理由不勇往直前!
“戰功赫赫!榮耀而歸!”
震天的喊聲響起,平地卷起無際的煙塵。
上官陌眸光微斂。淡聲吩咐:“清風,拿酒來。”
葉清風取來酒壇,斟上滿滿一碗酒,雙手遞給上官陌。
風華無雙的新帝手持酒碗,舉過眉梢,聲音清遠:“古往今來,上戰場前祭旗的全是用鮮血。戰爭已是血腥得令人發指,朕以為,鮮血祭旗,實在不可取。今日朕就改一改先例,用一碗濁酒敬各位將士。祝各位將士早日凱旋。”
三十萬將士齊端起酒碗豪飲的陣勢,蔚為壯觀。
上官陌今日喝酒的姿態鮮有的粗豪。甚至有些悲壯。
城下的士兵,十萬來自於墨淩墨翼率領的墨家軍,二十萬乃是早先蘇國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是他的直係兵。
自開戰來,戰區謠言四起,傳得最為廣泛的便是,西月太子上官陌,不忠不孝、罔顧人倫、拋家棄國、為了一個女子不惜與父親反目,兵戈相向。
這句話的意思,用大眾普遍喜愛的八卦語言解釋,便是上官陌他為了一個女人搞起了一場戰爭。
這個罪名不可謂不大。
其實以上官陌的能耐,要想擊碎這樣的傳言,不過是分分鍾的事情。但奇怪的是,自打謠言傳起來那日起,上官陌仿若未聞不管不問,任憑傳言甚囂塵上。
某種程度上,這傳言其實屬實。天下人分不清真假,但曉得上官陌確然是棄了太子之位登上了蘇國的皇帝寶座,這事兒擱誰站在上官屠那個位置也會受不住。因此這傳言,天下人十之八九是信了的。
唯朝堂之上那些官居高位的人,才曉得西月皇帝上官屠不過是借著這個引子,發動了蓄謀已久的戰爭。沒有這個引子,也會有別的引子。
他們不明白的是,新帝他為什麽不站出來解釋。就憑這個原因,怕是士兵們都會消極備戰。
但他們還是想錯了。
城下這三十萬士兵,就算曉得這場戰爭是為一個人的私心而打,就算那個人不過是才為新帝一個月的外國人,卻依然為他義無反顧,壯烈赴死。
眸光定在就算粗豪飲酒也絲毫不減風華的新帝身上。頓然領悟:那樣的一個人,這天下有誰能不臣服於他的風華?
上官陌喝完一碗酒,將碗遞在一旁侍衛的手中,朝葉清風點點頭。
葉清風手中的令旗一揮,城下的大纛與他的指令呼應,三十萬雄兵手中的酒碗一甩,大軍浩浩蕩蕩開拔。
葉清風和墨淩朝上官陌齊齊一跪,拜別上官陌。
上官陌的目光卻停駐在奔騰而去的大軍背影上。聲音有些沉遠:“墨淩,你離家多少年了?”
大軍開拔的當口,卻問出這樣不切題的話來,墨淩抬頭瞅了瞅他。猜不透他問此話的意圖,墨淩很老實地掐指計算、回答:“從玉河畔被皇上宮裏那位看上硬拉到身邊到現在,是有十三個年頭還是十四個年頭了?末將也記不甚清了。中間隻在去年回去過一趟,為的是接手墨家軍。”
上官陌輕歎了一聲:“墨淩,這些年在蘇淺身邊,你有沒有想家的時候?”
墨淩一愣。這話問的越發叫人摸不著頭腦了。眼見說話的工夫大軍已經開出去老遠,上官陌他閑著的時候都不和他說這些,如今忙成這樣,這還聊上家常了?
但上官陌他從來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他問,自然有他的道理。墨淩便照實答:“雖然皇上家那位一天到晚拿人當驢使喚,讓人不得想家的空閑,但還是有想家的時候。不過您家那位帝凰她說過,人的一生,總是在取舍當中,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舍,人要看清自己的心,再決定取舍。彼時我為的什麽留下,皇上也知道。如今我又為的什麽拉著隊伍上戰場,皇上大約也是明白的。”
上官陌靜默了一瞬,眸光依然望著開拔的隊伍卷起的飛揚塵土。
上官陌不問,墨淩便也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