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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夢一般(1)

  斜陽故故,整個芳微殿如鍍上了一層暈黃的光,是泛著古老的記憶之色的光。這是蘇淺七歲以前的舊居。


  久不到此,倒是還記得它的舊模樣。


  它十幾年並未變樣。她卻已從一個孩提長大成一個身懷六甲的準媽媽。她的童年並沒什麽好留戀的,泰半是處於對身上情焰蠱春染蠱及斷情的恐懼和無奈以及掙紮之中。因此對於這座宮殿也沒什麽感情。


  此時握著心愛之人的手,共同來到此地,倒有些恍如隔世的滄桑生出來。但握著的那隻手暖得發燙,些微的滄桑便被濃濃的甜蜜包裹了。


  斜陽的餘暉之中,一列美人小白楊似的站得齊整。


  小白楊的麵前,悠然自得坐在搖椅上晃蕩著的,乃是西月的皇子中第一個封了王爺的克三王爺。一身豔紅的輕衫上繡著刺目的金粉牡丹,包裹住妖孽般惑人的男子。若非她蘇淺閱人無數,且手邊上有一個勝過一切妖孽的亦仙亦妖的玉人,怕是也要被眼前的男子惑上一惑。


  克三王爺的身旁,另一張搖椅上,更悠然自得晃蕩著的,是她新蘇才冊封的小王爺蘇澈。


  這兩位紈絝到一起,居然有得一拚,令蘇淺有些哭笑不得。她有些後悔將蘇澈送來這裏了,這哪裏是曆練,分明是享受。


  克三王爺的另一側,繡凳上上端坐著捧一本什麽書在看的秀美端莊的女子,是他的結發妻子楚夢。


  斜陽灑下來,將人染成暖融融的淺金色,搖椅搖得如同不倒翁。手邊方桌上有茶水瓜果,抬手便可拿到。搖椅上的人喝著茶水,吃著瓜果,賞著美人,聽著小曲。真是閑散愜意到神仙不如。蘇淺再想想她的上官陌被她皇爹困在那五尺龍椅上,終日不得閑,何等教人憤不過。


  美人們正在手撥絲弦唱著的,是西月的歌謠。歌聲嫋嫋娜娜軟軟糯糯,飄進人的耳中恁是舒服。


  西月人民善歌舞,歌舞又以甜軟的風格為主,連戚蒼那樣的冷峻男子都能歌出令人纏綿悱惻的歌子來。但戚蒼的歌清泠空幻彷如飄在天際的雲,飄幻中情卻用得到位,與眼前美人們的歌路子顯然不同。美人們的歌顯是來自宮廷教坊,於軟糯嗓音中卻見一個雅致大氣。


  到底是宮廷出品。


  看見上官陌和蘇淺迤邐而來,歌聲戛然而止。美人們屈膝拜了下去,倒是比初見時懂禮得多也恭敬得多。


  人們遇到這樣的事情,慣常的做法應是審時度勢,先禮後兵,擱在美人們這裏全反了過來,倒不知用的是哪一計了。


  蘇澈和楚夢從座椅上起身,亦是恭恭敬敬地一禮。克三王爺依然端坐搖椅之上,不過是遞過來一個不屑一顧的眼風。


  蘇淺不禁有些感慨,天下之大,唯一個克三活得最是囂張適意,看見誰都不必行禮,需要行禮的他也絕然不去見。


  兩人都沒有示意美人們平身,美人們跪得有些尷尬,且膝蓋疼得緊,看見楚夢和蘇澈都自發平身了,眸中不禁生出些怨尤之色來。


  卻無人看見一般,四名大美人生生被忽視了。


  克三王爺嘴角扁著:“新婚燕爾不呆在洞房裏你儂我儂,出來瞎逛什麽?平白打擾了爺聽曲兒的雅興。”頓了一頓,“久不回西月,這幾名美人的歌聲聽來倒是頗慰思鄉之愁。”


  蘇淺心說克爺你這個謊話說得忒有點不靠譜。宇內誰不知道你克爺住在楚國樂不思蜀壓根兒就把他鄉作家鄉了。當然,宇內大多數人不知道但淺陌二人卻知道的是,西月傷克爺甚深,他怕是此生最不願意去的地方便是家鄉西月。


  上官陌淡淡瞥了克爺一眼,繞過他,扶著蘇淺在搖椅上坐了,才悠悠道:“三哥這樣作踐父皇送來的美人,也不怕父皇遷怒。”


  克三王爺噗嗤樂了,身子從搖椅上直起來,手中把玩一柄紫玉如意,望著上官陌大笑不止,笑了良久,才道:“我不過是他老人家一枚棄子,早就被遺忘在九霄之外了,遷怒?我如今無權無勢可當不起。”


  蘇淺斜眼睨著他,不語。


  上官陌便也不和他搭話,反倒望向仍跪著的美人們,聲音溫淡:“克王爺思念家鄉,你們便把家鄉的小曲兒再揀幾首唱來,以慰克王爺思鄉之苦吧。”


  美人們顯得十分委屈,美眸盈盈欲泣。


  蘇淺扯了扯上官陌的衣袂,拉他在身邊的繡凳坐下,溫婉一笑:“唱吧。本宮正想聽聽純正的西月民謠。”


  美人們遲遲沒有開口。


  上官陌手支頤淡淡看著,既沒有催促,也沒有叫美人們起來的意思。


  蘇淺把玩著上官陌的修長手指,眸子裏的色彩有些意味不明。美人們此來,無非是作為上官屠的一柄利劍,不是刺誰,而是要挑釁整個新蘇。


  換句話說,美人們就是來找事兒的。


  她並不想給她們機會。但看上官陌的形容,這竟是要成全她們的意思。


  她有些不太懂上官陌的意思。


  現在並非是開仗的時機。新蘇初建,囊括了被戰火燎過的前昆國,要恢複前昆國的生機已經很費力氣,如果再要起征戰,百姓更苦。


  上官屠要的就是個趁新蘇未坐大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開仗便是趁了上官屠的願。


  更何況,無論什麽時候,戰爭都是最無情的東西。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都不要有戰爭才好。


  但她沒有阻止上官陌。


  她記憶猶新,當初因為不信任而傷得兩人體無完膚的時候不勝枚舉。如今她選擇無條件信任上官陌。


  美人們沉默著。沉默就是無聲的抗議。但這種抗議若是迎來對方也是一片沉默,結局要麽是一起在沉默中死去,要麽就是有一方在沉默中爆發。


  某種意義上,沉默它確然是一樣好兵器。但好兵器還需好身手來耍,耍得好,傷人於無形,耍得不好,便是傷己於燉鍋之中了。


  美人們此刻確有種被置在大鍋裏架在大火上燜燉的感覺。


  上官陌不說話,蘇淺也不說話,克三王爺和澈王爺本就隻是來看看美人而已,便更是不說話了。


  一派靜寂之中,還是尊貴的新帝先開口了,開口帶了三分嗤笑:“怎麽,不想唱?你們是朕的父皇送來的美人,朕倒是不明白,父皇究竟是將你們送給朕的三哥克王爺的,還是送給朕的?怎麽朕的話倒不如克王爺的話好使些?克王爺聽得你們的歌,朕就聽不得?”


  美人們斟酌開口的空當裏,威嚴的年輕帝王不給她們一絲說話的機會,冷然道:“既是如此,朕這裏也容不下你們,你們就跟克王去吧。”


  一句話出,有人震驚有人愁,有人恍若未聞。震驚的是美人,發愁的亦是美人,恍若未聞的乃是無端牽扯進事件的另一方上官克。


  蘇淺冷淡地瞧著美人們驚慌失措的反應。


  既是有心以命相搏迫使上官陌就範,上官陌此刻的做法便是合了她們的心意。她們隻需演上一演,玩一手被迫無奈以身殉職,便可促成上官屠出兵的契機。


  但美人們演技著實不敢恭維,且劇本寫得太爛,甚至劇情連最起碼的合理性都沒有。


  看著美人們淚盈於眶伏地驚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恕罪,賤妾們並非不尊太子殿下之命,隻是賤妾們聽人說太子殿下素來不愛聽這些靡靡之音,所以並不敢在太子殿下麵前唱這些。還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皇上既然將賤妾們賜給太子殿下,賤妾們便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魂,萬不會以身事他人!”


  幾位美人青絲上的簪子已然握在手中,簪子尖部直抵喉間。


  蘇淺看到這裏,忽然悟了。


  美人們根本不需演技,這件事也無需一個合情理的劇本,隻要有一個結果給世人一個說辭便好。甚至在上官屠眼裏要開戰,連理由都不需要。


  他不過是要給她心裏刺一根刺,順帶額外收點利息。利息便是開戰的契機罷了。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算準了他絕然不會留這四位美人。


  倒是她著相了。上官陌眼裏何曾有過別的女人。上官陌做事又何曾拖泥帶水過。由著她玩,也不過是讓她打發一下無聊時光的意思,讓她按著自己的喜好處理這四根小刺。


  眼下已經讓她見識到這些實在沒什麽好玩的,他也就幫她把人打發了。


  但將人打發給上官克,不過是他的惡作劇。圖的是博她一樂。


  蘇淺見上官克克三王爺椅子搖得歡,麵上卻是一臉的不屑,噗嗤就樂了。


  “倒是個好去處。克王爺人中龍鳳,你們跟了他,不算辱沒。但這還要克王妃同意才行。”扭頭看向楚夢,呲牙一笑:“三嫂,你同意否?”


  這一聲三嫂叫得親切。上官家的兩個男人同時抽了抽。


  她卻也存的是個打趣的心。上官克慣常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樣,其實清高孤傲,最是有一種精神潔癖。蘇淺尤喜看他這種明明恨得牙癢癢卻還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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