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主仆
楚寧自中斷情,雖因腹中女兒蘇淺將毒素大部分吸收,卻也是造成身體羸弱。尤其在孕育了蘇澈和蘇黛之後,竟然餘毒複發,多少年纏綿病榻,和女兒共享天倫的機會並不多。
仿佛隻是轉眼,眼前的人已從一個小嬰孩長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仿佛隻是轉眼,眼前的人已從一個如花玉人變成一個半老徐娘。
“娘親。”半晌,蘇淺訥訥出聲。
第一次,摒棄了多餘的身份,隻是一個女兒在呼喚自己的母親。
她娘親怔怔望著她,甚至連她撲上來抱住她也未曾察覺,隻是機械地抱著她。感受到她溫燙的手抱著她,她才回神,聲音顫抖:“我的女兒,你長大了。”
蘇淺亦是怔怔望著她皇娘,見她如今臉色不似曾經蒼白,想來在她沉睡的時候上官陌已給她服過斷情的解藥。
她才發現她自醒來後,竟是沒有好好和娘親說說話。
但她一顆心還是因為她娘親身體康健而略安。
撇撇嘴:“都催婚催了好幾年了,才發現我長大了麽?你這娘親做得還真是合格。”她娘親眼圈裏就似有淚光打轉,她忙從她懷中退出來,語氣頗凶:“我明日就大婚了誰也不許掉眼淚,快給我收回去。”
她娘親兩滴眼淚生生堵了回去,哭笑不得地望著她:“你這丫頭!”
她呲了呲牙,終究是盯著個大肚子,覺得甚是疲累,挽著她娘親的胳膊撒嬌道:“娘親,累死了,我們到床上躺著說話。”
她娘親扶著她去寢室,再扶著她躺好,坐在她身邊同她說話。
她靜下心來,有一搭沒一搭同她娘親說這些年的遭遇。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再說起曾經的血雨腥風滾滾陰謀來,竟也不覺得很怨恨了。
她娘親同她說起上官陌的好來,她忽的就意識到,盼嫁盼了十餘年,如今是終於可以嫁了,心裏竟生出一絲不明滋味來。微微的疼,微微的酸,微微的期許,微微的激動。一顆芳心無端地就跳得快了起來。
她娘親同她說些家長裏短,囑咐她婚後要如何做個賢妻良母,她聽著聽著,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楚寧慈愛地看著她的睡顏,她鮮少有睡得這樣熟的時候,以前縱然是累極困極,也還是存著幾分警惕,睡眠中依然保持隨時戰鬥的準備,楚寧想,她如今能睡得這樣安然,不光是因為懷孕辛苦,還因為她在乎的人都在身邊吧。
楚寧心裏便溢出幾分酸楚來。
她的掌上明珠,受過那樣多的苦楚,她卻不能幫到她半分,反還拖累了她。
半晌,她幽幽歎了一聲,起身往外走去。
滿院子忙活的人見她走出來,紛紛朝她行禮,卻沒有一個敢過問她要去哪裏的。她步出大門,卻徑直進了尚府。
正在大門口改府邸名字的袁靖看見時,卻已不及阻攔。他停下手上的活計,抬腳跟了上去,卻在一腳踏進門檻時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看未書寫完的府邸名,又折了回來。
對麵府邸已進去這麽多高手,當是無礙,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務是寫字,耽誤了府中睡著的那個女人的人生大事,他吃罪不起。
尚府的院子裏,玫瑰同著玉蘭的葉子漫了一地。她的夫君蘇遠之同著她的侄子楚淵正聯手和上官容韻戰成一團。還有兩個她不認識的少年,乃是上官陌的手下諸荀和鍾雲。並不見上官陌的人。
這種時候他還需為了明日的大婚準備許多事情,不在此處自是應當。
楚寧一進院子,便被強大的內力形成的氣流阻得退了兩步,身體一個踉蹌,險些倒在地上。她強自站穩腳步,往戰圈裏瞧——她不懂武功,瞧不出什麽來,但見四個打一個都分不出勝負來,便有些擔憂。
站圈裏的素衣美人,著實厲害,一柄秋水寒劍揮出的劍氣有如實質般,她站得這樣遠,尚能感覺到凜凜劍氣碰到身上時的切膚之痛。
楚淵也拔出了不大出世的鳳羽劍。
縱然現在不是算總賬的時候,他也要雪一雪心裏的恨。這世上能引得他生出惱恨的人並不多,這位上官容韻,算一個。
她欠了他楚國太多的人命債,他要一一討回來。
鳳羽劍被他的內力激發出特有的火紅劍光,一刹那便將上官容韻寒霜一般的劍光蓋了下去。
上官容韻蹙了蹙眉。楚國的這個年輕帝王,昔日在謀算上雖偶有敗手,但實是因為他在明她在暗,倘或麵對麵擺出算計來,她未必是他的對手。今日兩人真刀真槍對上,論武功,年輕的帝王竟然也不輸陣!
眼前還有上官陌手下純粹的武夫諸荀,武力值絕不在在場任何一人之下,還有專愛鑽研術法的美祭司鍾雲,更有天不怕地不怕,連她的哥哥上官屠都要忌憚他幾分的蘇遠之!改變了她的一生的人!
今日這陣仗,想要贏,已是十分困難!
她一咬牙,驀地收劍入鞘,雙手挽出數十印伽來,竟是動用了冥國的禁術!
戰圈外的楚寧忽然“撲通”跪了下去,大聲道:“聖女不要!快請住手,婢子有話說!”
正打得熱火朝天的一撥人皆是一驚。這話的意思!
最驚的,莫過於楚淵,她是他楚國的公主,雖是他皇爺爺從民間抱回,但也是十歲起就養在楚國皇宮的,緣何會在上官容韻麵前自稱婢子!
劍勢忽收。唯有一個懵懂的諸荀還要仗劍而上,被美祭司鍾雲一把薅住了衣裳袖子,往一旁一扯,齜牙:“等等再打。”
上官容韻手上的印伽一收,冷然瞧著大門口跪在地上的美婦人,話語更是冷:“你是楚國的公主,蘇國的太皇太後,我哪裏當得起你做我的婢子!”
蘇遠之大步走了過來,到楚寧麵前,一把將她攙了起來,微怒:“身體不好,你來做什麽!”
楚寧又執拗地跪了下去,沉聲道:“是我欠下的,總歸是要我還,夫君,你別攔著我。”
蘇遠之一跺腳:“什麽就是你欠下的?這些事與你何幹?就算當年你是她的婢子,就算後來你占了本該屬於她的位置,那也不過是上輩的人互相算計,;利用了你,你隻是受害者,與你何幹?況且,我愛的,不過是一個你罷了,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愛上那個這個蛇蠍女子!你給我起來!”
楚寧並沒有起來,而是一拜到底,將身段放低到塵埃裏,“聖女殿下,說到底,都是我們之間的恩怨,與孩子有何幹?您是小陌的親姑姑,總是希望小陌能幸福的吧?同樣是做長輩的,婢子也希望我曆盡苦難的孩兒能幸福,咱們之間的恩怨,就在咱們之間解決,今日就算讓楚寧死,楚寧也是甘願,但請聖女殿下不要再罪及孩子們了。楚寧求殿下了。”
上官容韻冷冷瞧著她,“你認為,你的孩子是無辜的?”
楚寧抬起頭來:“她有什麽罪?值得你們二十餘年不懈追殺?若說罪,也隻是她做了我楚寧的孩子!”
上官容韻冷笑了一聲:“你說的不錯,她的錯,便是做了你楚寧的孩子!既然她做了你楚寧的孩子,便需承擔她的身份帶給她的災難!而她,又不知羞恥地糾纏陌兒這些年,如今還要拐了陌兒背叛西月,更是罪上加罪!你以為,你的命如今抵得上她的命麽?在我眼裏,你的命根本一文不值!”
楚淵走到楚寧麵前,彎腰攙扶,“姑姑,先起來說話。和這樣的女人,是講不通道理的,更沒有什麽情分可講。”
蘇遠之一把將她薅了起來,沉聲道:“再敢丟我的人,以後都不要在我麵前出現!”
楚寧眼眶裏汪著淚,話語裏盡是濕意:“夫君,咱們的女兒,她這二十多年受了太多的苦難,咱們沒有能力替她受,如果今日,能以我一條賤命換她一世長安,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楚淵道:“姑姑此言差矣,今日姑姑若是將命給了這女人,你想淺淺以後還能快樂起來嗎?那樣的話,於她來說,活著無疑是最大的痛苦!”
楚寧一噎,說不上話來了。
蘇遠之氣惱地歎了一聲:“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此時不陪著女兒,倒上這裏來添亂!小淺醒來若是見不到你,又該胡思亂想了!”
楚寧緊咬下唇,一張俏麗容顏滿含愁容。
上官容韻冷冷瞧著,“你們鬧夠沒有?真是個沒用的女人,當初幸好你沒有繼續做我的婢子,不然人都要被你丟盡了!你們是要繼續打還是要離開?反正我那好侄兒已經被你們救了出去,我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今日我便不同你們一般計較,但你們如果一定要打下去的話,我是不介意奉陪的!”
楚淵對楚寧溫和一笑:“姑姑先和姑父回去吧,侄兒同她,還有一些舊賬要算。”
他轉頭看向上官容韻,冷冷一笑,“今日以我之力雖不能將舊賬一一算清,但算一筆是一筆,咱們可以再過一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