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他的打算(2)
葉清風望著峭壁頂上那一抹月白的身影,愁得撓頭:“月副將,要不,你上峽天關去勸勸她?”
月隱攤手:“公主和太子殿下以前吵得再凶也不會負氣出走,這一次,怕是動了大怒,非太子殿下親來恐無人可勸得了她。不過,我想我還是上去吧,至少,可以伺候她衣食起居。別的人她用著怕是不貼心。”
月隱一向通透,又怎能不曉得,上官陌派她前來,不過是讓她去她的身邊照料她。
葉清風點頭通過,月隱便卸了盔甲兵器空手入了峽天關。士兵將她押入交給蘇啟陽,蘇啟陽二話沒說將蘇淺的營帳指給她,吩咐底下的士兵:“她是公主的貼身侍婢,不許為難。”
月隱上來時早見到蘇淺趴在峭壁上,想著她必然也看見了她,這麽久了卻還不見她下來,不知是不是在遷怒。月隱揣著一顆噗噗打鼓的小心髒上了峭壁,來到她身後,怯怯喊了一聲:“公主殿下。”
蘇淺頭也沒回,隻淡淡說了一句:“哦,你來了。”向她招了招手:“來,扶我起來,恐高,腿軟。”
士兵們一個趔趄,差點栽下峭壁--趴在這裏,而不是站在這裏,原來竟是因為恐高腿軟?既然恐高腿軟幹嘛還要來這裏呢,真是個叫人猜不透的怪人。
月隱對她不著調的行為早司空見慣,朝她伸出手,趁機嘮叨:“我聽說公主每天在這裏一趴就是三四個時辰,不知這裏的風景是有多美,能美得過太子殿下的美色去?能讓公主棄太子殿下不顧而來這裏趴枯禪,讓我看看是有多美。”
月隱拉著她的手往底下探頭。蘇淺驚出一身的冷汗,身形往後疾掠站定,怒道:“你看嘛?有什麽好看?嚇死我了!”
月隱吐了吐舌,“越發會矯情了。”
蘇淺拍著身上的塵土草屑,磨牙道:“你是替他來打抱不平的麽?是的話趕緊給我走。我不想聽見他的名字。”
“打抱不平?”月隱撇嘴嗤笑,“我倒是想,隻怕是人家不用。”看蘇淺豎起了黛眉,她又一個冷笑:“公主走後第三天,人家就登上昆國承天台,受了昆國皇帝的禪讓書,如今正高坐在廟堂受百官朝拜萬民景仰,風光無限呢,你說有什麽不平好打抱的?”
蘇淺一張臉瞬間變了好幾種色兒,瞪著她:“怪不得山下大軍一日驟增數十萬呢,你是奉他之令來剿山的吧?!”
月隱攤了攤手,聳肩道:“分了兩路大軍,一路由月魄攜太子殿下一萬親兵前往九潁河營救前昆國太子譽,如今已然馬到功成,將白譽和青黛公主救了出來,兩人不肯回朝,已經撇下所剩二十多萬兵馬,相攜遨遊天下去了。月魄和戚蒼匯總兵馬共三十餘萬,仍在九潁河和袁靖對峙,但兩軍好幾日也沒傳出戰報了,估計是都休整呢。一路由郗道淩大司馬率領,是淺陌城帶出來的二十萬精兵,如公主所說,剿山來了。”
蘇淺冷著臉往營帳方向走,對月隱的話未置一語。月隱追上來,她冷聲道:“這是他們男人的事,他們爭他們的天下,和我沒有一分關係。你若有任務在身,可即刻下山。你若不想下山,就和我在這裏過幾天清閑日子。”
月隱滿頭黑線地想,雖說隨遇而安是不錯,但安到這種程度,上戰場來找清閑日子過,不是公主你的心理太強大,就是公主你心理太變態。
蘇淺一扭頭:“覺得我很變態?”
月隱吃驚她連她細微的心思都能察覺,果然變態,卻麵不改色地搖頭:“啊,沒有。我很樂意有清閑日子過。”
蘇淺望一望西斜的日色,圓球一般的夕陽,掛在肅殺的軍營陣列之外,無悲無喜,千秋如是。身在高處,斜陽竟被俯視。她轉眸看向月隱,光線在她臉上形成個陰影,“日子倒是清閑,隻一樣,水和食物緊缺,好幾天沒洗澡了,都臭了。也不像跟著上官陌時什麽好東西都有的吃。”她朝月隱揚了揚衣袖,月隱條件反射地拿袖子捂鼻子,頭偏向一側,皺眉道:“那還住那麽歡實。一住一個多月。”
她仰起頭,做出一歎的口氣:“啊,你說這個啊。我也是不喜歡這裏。可是,我不是在和上官陌賭氣麽?賭氣這件事情,沒有誰黑誰白誰對誰錯,但總要分出個誰勝誰負。我先負氣而走,已然落了下乘,若還先去就他,以後豈不是在他麵前再抬不起頭?”
月隱無語地看著她,半晌,氣結地道:“太子殿下倒是想先來就你,不吃不喝找了你三天三夜,瘋了一般,鬧得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陌大太子和媳婦吵架把媳婦氣跑了,奈何公主你跑來的這個地方豈是那麽容易就能來就的?在冥國時已然被人家好幾次刺殺,公主忘記了麽?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入人家的天羅地網,公主倒好,自投羅網來了。”
蘇淺輕歎了一聲:“他豈是那麽不理智的人?你看,他不是懂得抓住手上可以利用的權勢麽。”仰頭望著薄暮的天空,幾隻鴻雁在廣袤的灰藍色裏飛過,她的歎息聲更輕了些:“月隱,若非如此,他怎肯接受昆國皇帝的禪讓?時機稍縱即逝,白譽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人,他低眉謙讓的時候,你若不受,等於是傷了他的自尊,他隻怕是再不會給咱們第二次機會,到那時,再要昆國的疆土,隻能是鮮血橫流白骨堆山來換取。況且,洛王是要昆國的。蘇啟陽是半個君子,洛王他卻是不折不扣的梟雄,他若要取昆國,昆國皇帝不是對手,隻怕他會血洗昆國。唯有上官陌,可以力挽狂瀾。我唯有到這裏來,才可逼得他出手接受昆國。”頓了一頓,她看向月隱:“你可知,他為什麽不接受昆國皇帝的禪讓?”
月隱搖搖頭:“太子殿下的心思,豈是奴婢可以猜得出的?”
她自問自答道:“一向視他人的看法如浮雲,做事向來鐵血手腕的人,怎麽會在意得到昆國君權的手段光不光明?況且,江山換代權力之爭的路上,壓根就沒有什麽光明黑暗之說,隻有勝者王侯敗者寇。他又豈會不明白?不肯接受禪位,不過是因為,他想和我廝守一生罷了。”
月隱懵懂地點頭又搖頭,想不出其中的關聯。
蘇淺卻閉口不再言語,沉默地掀簾步入營帳。
他打算的是,不問世事,隻和她遠走江湖,到那時,即使沒有子嗣,也不會有人來過問。但若是問鼎這江山,這件事,會被當做國家大事來議,屆時,即便他百般不願,怕也不能固執己見。
她每每艱難的時候,總在想,就自私一回,管什麽江山天下,管什麽他人鮮血白骨,天命從來不惠顧於我,我為什麽要管他人的命。
午夜夢回的時候,星光依稀,他的容顏比星子更動人,望著他,就忍不住想,逃走吧,和他一起,逃開這紛繁世事,血雨腥風。次日醒來,望著他端坐在書桌前,筆走龍蛇的樣子,卻又幡然醒悟,他是唯一的那個天之驕子,她不能自私地把他禁錮在自己的身邊。這樣的時候,蘇淺心裏便如鈍刀割過,疼痛一寸一寸蔓延開來,痛得連呼吸的力氣似乎都沒了。他抬眸向她看過來,總是嘴角一抹挑逗的笑意,她也總是若無其事地回給他一個鬼臉,呲牙咧嘴。
下定決心卻是因為洛王的步步緊逼。
五月二十日,峽天關破開之日,洛王坑殺十數萬誓死不降的俘虜。
昆國士兵的風骨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接到消息,昆國皇帝連夜找到她和上官陌,要禪位於他。上官陌毫不猶豫拒絕,她無法對他說不。他已經為她受了太多的苦難和委屈。
五月二十五日,再次傳來消息,因葉清風圍了峽天關,洛王暴怒之下再次坑殺五萬降兵。
兩次殺戮,蘇啟陽並不在峽天關。事實上,從頭至尾,洛王一直在以兒子的名義起事,但正主蘇啟陽除了初始幾日在軍中,其餘時間並不在軍中。這是蘇淺上官陌早就知道的。
為了上官陌能接受昆國皇帝的禪位,也為了那些冤死的昆國士兵,所以,荒野之中遇到蘇啟陽,她沒有多少遲疑,就隨他來了峽天關。
縱然是龍潭虎穴,她也要為他闖一闖。
晚餐極其簡單,兩菜一湯,月隱眼淚汪汪地看她吃得香甜,她不大耐煩地揮揮手:“快吃吧,有得吃就不錯了。多少人想吃都吃不成了。”
月隱擦擦眼眶,吃一口飯,又抬頭,壓低了聲音:“洛王有沒有為難你?那時,在冥國,不是派了好幾撥人暗殺你和太子殿下麽?”
蘇淺白了她一眼,倒轉竹筷敲了她一記腦瓜,“你越發傻了。留著我是張王牌,殺了我隻能引來災禍,他是有腦病才要為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