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故人相見
蘇淺卻是怏怏,十六七日的時間,幾乎全浪費在了床上,她真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斷送在溫柔鄉。
將‘溫柔鄉即英雄塚’的話在上官陌耳邊嘮叨到嘴巴痛,終於喚起英雄的一絲英雄氣概,決定啟程奔赴葉城。頂著墨淩譏誚的笑和小郗羞澀偏開的目光,她長袖遮臉耳根發燙被英雄抱上了馬車。
英雄將馬車拾掇得暄軟舒適,即使墨淩故意將馬車趕得疾如風,她也不覺顛簸,蘇淺對英雄的傾慕便如滔滔江水滾滾洪流澎湃不息。
雖已是人間四月,百花爭豔,桃李向春,昆國上下卻沉浸在失去太子的悲傷之中。這悲傷延續了月餘,卻還是隨著新太子的冊立而一日一日漸漸淡了下去。新太子未出所料,自然非譽皇子莫屬。
譽皇子在民間本就享有極高的聲譽,在昆國百姓心目中,譽皇子的地位便相當於上官陌之於西月百姓、楚淵之於楚國百姓、蘇淺之於蘇國百姓,是不可動搖的心中偶像,國之中流砥柱。是以譽皇子的上位,在民間反響極大,百姓無不歡欣鼓舞。誠然,因前太子才歿,這歡欣鼓舞隻能在小範圍中,不能表現得太過。一時間昆國大街上皆可見眼裏拚命繃著笑意臉作憂傷狀的百姓。
月餘前,當上官陌同蘇淺一行人尚耽擱在真如山養傷的時候,一向低調的白帝這一次終於幹了件長誌氣的事,派新任太子白譽統兵三十萬,討伐西月,為死在上官陌手上的前太子白蒙討個說法。因昆國和西月的邊境是一道無法逾越的沼澤地,三十萬兵要去攻打西月,唯有借道楚國。借道的請求發往楚國,楚國新上任的宰相、代監國事的袁靖,大筆一揮,借道。
三十萬大軍橫陳在了九潁河畔。
楚皇上官屠急招太子上官陌回國,上官陌對這個命令置若罔聞,隻派出了麾下的修羅十三統十萬兵前往迎戰。此是戚蒼為首的修羅十三第一次以西月太子上官陌家臣的身份,亮相世人麵前。
十萬對三十萬,力量懸殊,卻在初初交戰,戚蒼便以十萬兵力敵白譽三十萬眾,在九潁河畔贏了好幾場漂亮仗。
修羅十三名聲大噪。
消息傳回昆國,昆國皇室並百姓一時情緒低迷。
然譽太子的名聲也非白給,初時的幾場敗仗之後,譽太子很快便重整旗鼓,在九潁河畔排起陣仗,與戚蒼硬碰硬了幾遭,也贏下幾場漂亮仗。兩方勢力一時瑜亮,糾纏不相上下,在九潁河上杠了起來。
本該出現在九潁河畔和譽太子一較高低的西月太子上官陌卻和蘇國長公主蘇淺一路遊山玩水大搖大擺進了昆國皇都葉城。
照理,這樣一行風采卓然的人進了昆國,昆國各城守城兵將政府部門即使不認識這兩位,也該猜得出一二這兩位的身份,有這樣的人來了,實該逐級上報。奈何陌太子手臂忒長,手眼通天,早差人將上報皇城的折子悉數攔截偷換。於是乎,當一行四人翩翩然進了葉城,將一紙來訪的文牒呈給端坐在金鑾殿的那位白帝白峰,威儀凜凜的白帝才知曉故人來訪。
說起這個故人,實在故得有點久。久到白帝的記憶裏,不過是那麽一個繈褓裏的嬰孩,雖粉雕玉琢比尋常孩子多些靈氣,然也不過是個嬰孩,如果有什麽能得他另眼相看的地方,便是冠在這女嬰身上的讖語。
彼時讖語一出,初登大位的年輕新皇心裏惶恐慌亂起來,啟出了祖宗養在暗室的那條情焰蠱。
嬰孩那一雙靈氣十足的眼睛,卻實在攝人心魄。年輕的新皇幾度猶豫沒能鼓足勇氣對繈褓裏的嬰孩下毒手。直到嬰孩出生幾天後,嬰孩囂張狂肆的親生父親下了討伐昆國令,年輕的新皇一怒之下將情焰蠱放在了嬰孩的繈褓裏……細數前塵,臉上已爬上皺紋的威儀皇帝唯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心懷愧疚。
二十三年,從年輕到蒼老,白帝從未放鬆對那孩子的關注,越是關注,越是心驚。那個孩子,所作所為,驚天動地,震撼了包括他在內的天下所有君王的心。越是心驚便越是恐懼,直至他掌上愛子命喪真如山,皇帝心裏的恐懼空前放大。
倉促中就作出了發兵西月的決定。
當新任太子兵敗的消息傳回昆國,皇帝一夜之間蒼老十年。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天下揚名的公子譽,以三十萬之眾居然敵不過上官陌的十萬兵,還是在上官陌未坐鎮軍中的情況下。雖然後來兒子逆轉頹勢重整旗鼓,但被鉗製在九潁河畔人家楚國的地盤上,每日軍耗極巨,繼續下去隻會對昆國造成嚴重內傷。
白帝望著那一紙無章狂草書就的拜帖,悲涼地想,是不是該撤兵了。
蘇淺挽著上官陌的手臂,上殿的步子略有些輕浮--心裏不住哀歎,年輕人,血氣方剛,忒方剛,什麽溫潤雅致什麽風華無雙,全是迷惑人的表象,到了溫柔鄉,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昔日看過的春宮一一演來,陌太子過目不忘的本事怕是全用在了那上頭!話說,真的不會精盡而亡麽?真擔心有一天溫柔鄉作了英雄塚啊。
白帝望著昔日繈褓中的嬰孩,如今出落得那般驚豔,比當年的第一美人楚寧風采更盛。當年的第一美人隻是美豔無方,這個女娃卻是美豔中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彷如九天玄女,用秋水般的眸子俯視著眾生,眸子裏說不盡的悲憫和蒼涼。
是的,悲憫和蒼涼。隻有心胸廣闊的人才會心懷悲憫,因悲憫而更顯高高在上,如立雲端,因獨立於世俗之外,悲憫中便衍生出無限蒼涼。
他覺得,自己看她的目光,是仰視!一個帝王,卻也隻能用仰視的目光看她,這是何等令人驚懼的事。
怪不得他兩個最傑出的兒子,一個為她甘願赴死,一個對她言聽計從!
那個女娃櫻唇輕啟,說的什麽?似乎在說:“白叔叔,一別經年,可還好?”
她笑意吟吟的模樣如春桃初綻,明明風華夭夭灼灼,他卻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掉了滿地。她說,白叔叔,一別經年,可還好?當年分別之時,明明她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孩,如今說話的口氣卻好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他不禁想起了小圈子裏流傳的一件事,淺蘿公主天賦異稟出生便會記憶!這個小圈子,小到天下最有權勢的數人而已。
白帝斂了斂恍惚的精神,拿捏出一點長輩的威嚴來:“哦,是新安來了啊一別經年,新安都已經出落成這樣出色的大姑娘了。這位,就是新安你的意中人,聞名天下的第一公子,西月太子陌太子吧?”
上官陌抿唇一笑,氣死人不償命地道:“正是西月上官陌,白帝說的不錯。但,新安是誰?白帝難道是在說我身邊的女人?對不住,白帝可能認錯人了,她是陌的太子妃,蘇國長公主蘇淺,並不叫新安。”
白帝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不悅地看這個風華絕世的青年--這世上居然有這樣天人之姿的男子!怪不得自己兩個優秀的兒子,皆入不得那女娃娃的眼!怕也隻有這樣的一個人,才配得上那個女娃娃!他尚未開口,便聽蘇淺和聲一笑:“以前沒有告訴你,我出生在昆國,那時白叔叔已昭告天下冊我為昆國的新安公主。”
白帝尷尬一笑,暗道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還需特意告訴麽,這段雙簧唱得!真叫氣死人不償命!又聽蘇淺對上官陌娓娓敘說:“說起來,我和白叔叔,實實有一段父女之緣呢。我未滿月之前都是管白叔叔叫爹呢。也正因有這層關係在,前些年白叔叔向我父皇借兵二十萬,我父皇二話沒說便借了。後來二十萬兵下落不明,我父皇也因念著昔日這段情,才沒有開口問白叔叔討還。白叔叔和我們蘇國,淵源極不一般呢。”
白帝手心一把冷汗。眼前的蘇國公主一來便提這件事,來路正是不善。但確然是昆國欠他們蘇國的,她今日若真是來討這筆債的,於昆國來說,無疑是最不想看見的事!
上官陌輕笑:“唔。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倒是聽說過,不想原來是真的。話說,你滿月前居然會叫爹了麽?真真天賦異稟。”
兩人你來我往句句機關,聽得白帝耳根虛軟心裏恐慌。
倒非白帝是個懦弱無能的皇帝。
說起來,當年的白帝,也是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英雄男兒,隻因當年潤青閏紅兄弟一路攻城略地占領了昆國七十四座城池,他的父皇心力交瘁下猝亡,他臨危受命接手一塌糊塗的江山,近三十年來勤勤懇懇政績卓著,奈何當年一場戰爭讓昆國傷及肺腑,數十年間昆國又不斷麵臨著各樣大小征戰,再強的手段,也難以完全複蘇荒蕪了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