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脫困
蘇淺隻是懵懂,望著上官陌:“所以呢?你把我關在這神殿之中,是有意要我來照顧這朵花的?”
上官陌好笑地一歎:“你的腦子想事情真是獨辟蹊徑。別人這樣的時候大約會忘乎所以地歡呼,你卻糾結我將你賺來此地養花。”他修長的手指淘氣地掠起她額前碎發,拇指摩挲著她光潔的額頭,幾乎是歎息著說:“蘇淺,我不是故意要你來照顧這株花的,我本來是打算要和你一起來照顧它的。形勢卻不允,我父皇一心置你於死地,外麵還有那麽多人對你我虎視眈眈,有青門覆滅的前車之鑒,我豈能不投鼠忌器?”
蘇淺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借著催眠我體內蠱蟲之由,趁機困住了你父皇並四大護法,趁機又令人蠱惑民心,散布謠言,說祭天大禮不能舉行,恐惹天怒,降罪於冥國,以此為難你父皇,暗中又叫人給你父皇出主意拿我做搪塞民心的借口,將我關入神殿,謂之妖女伏天誅,故今年不能及時祭天,實乃大好事一樁。這樣既穩了民心,又能困死我,一箭雙雕。那日你又找上官皓月帶兵威逼你父皇,使你父皇倉促中隻能擇了困我於神殿這個法子。我被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養花,你便在外麵和他們周旋。上官陌,你,你真是機關算盡。”
撫著她額發的手指微微頓住,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為了能得到你,為了十丈軟紅中能有你陪在我身邊,而不是一個人寂寞地活著,確然是費盡了心機。雖是一片私心,上蒼卻終不負我,令我離你又近了一步。蘇淺,我心甚悅。”
並沒有多冠冕堂皇的話。一切不過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私心。世間卻有多少男女,不敢說一句,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你。有多少人,卻偏偏以著愛的名義,說著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為你的所謂甜言蜜語。
她的心卻像平靜的湖水投下了一方巨石,猛地一顫,旋起的漣漪蕩得人頭暈目眩。湖水直欲溢出水岸,雪白浪花拍打岸上卵石發出驚心動魄的金石聲。她極力壓抑著狂亂的心跳,喉頭做著吞咽的動作,發出的聲音卻如他撫過她額頭的帶有薄繭的指腹一般,粗糙幹燥卻又綿軟:“我,我心亦是。”
他像一個天生的領袖,永遠能導引她的思緒,隨著他的方向走。前一刻還咄咄逼人,犀利如劍,他不過輕雲淡月般的一句話,便將她生生軟成一彎溪水,清澈綿柔。
他愉悅笑出聲,簌簌如玉碎:“老祖宗留下來頗多好東西,你在這裏一定受益匪淺吧。”
她隨著他的話,完全忘了自己在此間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笑道:“你怎麽發現這麽個隱秘所在的?這麽多的手劄筆記都保存完好,顯然你的一代一代的祖宗們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呢。還有,不是說一年中神殿門隻開十日麽,你是怎麽進來的?”
她因有無數的疑問,便有問不完的話。
上官陌但笑不語,拉著她走到落地琉璃窗前,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覆在窗上,結出一串複雜的手勢,琉璃窗倏然現出一扇門的形狀。她訝異地睜大眼,他笑:“可記住開門的密印了?”
蘇淺點點頭。
他輕輕推開門,挽著她的手走出去,回頭再看,琉璃窗卻化成和夜色一般漆黑的石壁,窗內景致皆不可見。
蘇淺忍不住慨歎:“怪不得千年來沒人發現神殿裏麵的別有洞天。從外麵看就是一座石窟,根本看不出玄機,裏麵又做得那樣天衣無縫,誰會想到其實深海藏龍,空穀隱蘭,別有洞天呢。”
上官陌淺淺而笑,挽著她的手,飛身上了神殿的穹頂。細雨如絲似霧,輕得沾衣不濕,落在臉上隻感覺有些冷寒的濕氣。舉目遠眺藍月城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繁華,上官陌輕聲道:“蘇淺,新的一年開始了。”
他輕而柔的話語合著焰火的劈啪聲傳入耳中,她無由地心尖一顫。
也是這樣的除夕夜,鞭炮聲聲不絕於耳,繽紛的禮花綻放於夜空,千家萬戶都沉浸在歡樂喜慶的氣氛裏,她和他,卻經曆著生離死別的痛苦。
彼時明明是久別重逢的團圓,她卻不得已在他的心髒處落下一掌,差點要了他的命。
“上官陌,還疼不疼?”良久,望得眼睛都花了,她啞著聲問。
她覺出他的手心輕顫,明明有些嘈雜的夜空,卻能清晰聽見他噗通的心跳聲。半晌,他的聲音亦是沙啞:“蘇淺,不是疼,是絕望。那樣凡事脫離掌控,有心無力的感覺,讓人陷入無際的黑暗裏般抓狂,看著你離去,想到或許從此就生死相隔,永不得見,就絕望得生死無措。”
她訥訥,心髒似被鈍刀割過,疼得緊。過了那麽久,一想起他那時蒼白著臉絕望的模樣,還是這麽疼。都說時間是療傷聖藥。可是這款藥於她似乎不怎麽靈光。她偏頭看著他的側臉,另一隻手按在他心髒的位置,那裏是她一掌打下去的地方。他的心髒強有力地跳動著,震得她的手心一陣酥麻。
差一點,就再也感覺不到這樣健康有活力的他。差一點,就再見不到這玉樹芝蘭的青年。
她像一個犯錯的孩子:“我是說,我打你那一掌,當時一定很疼吧?現在是不是好些了?”
上官陌握住她覆在他心髒上的手,輕輕揉撚,聲音軟潤:“那時很疼。可是知道是因為愛我才那樣做,心裏又覺得很甜蜜。甜蜜的絕望。那時的感覺就是這樣,因為太甜蜜,所以就更絕望。”聲音更輕了,“所以,蘇淺,以後再不要撇下我一個。”
他轉過臉來,貼著她的額輕輕一吻,久久未離開。她光潔的額微有涼意,他的唇瓣也是清涼的,貼在一起,卻讓人心驀地一暖。心裏的疼痛便如煙雲般無聲無息散了。
低處的藍月城煙火燃放得極熱鬧,空中似綻開了無數閃著繽紛色彩的花朵,一朵接一朵,一朵滅,一朵又開,絢麗得令人眼花繚亂。他們站在藍月的最高處,那樣繁華的煙火,就似踩在腳下一般。
“總有一天,天下都會是如此的繁華。沒有兵戈,沒有殺戮,而不隻是表麵上的繁華。”蘇淺聲音極輕,輕得就似沾衣不濕的霧雨,“到時候,我們若可以像現在這樣牽手共看繁華,多好。”
“會有那一天的。”上官陌貼著她的額輕聲,又斬釘截鐵:“一定會的。”
兩人依偎在一起,靜靜地,不再說話,共看遠處的絢麗煙花。
一隊火龍蜿蜒而來,讓本就熱鬧的城彷如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刹那喧囂升級,熱鬧添倍。蘇淺歎息般讚歎:“果真的普天同慶的時刻,連當兵的都出來湊熱鬧呢。”那一隊蜿蜒數裏的火龍,訓練有素,整齊劃一,顯是唯有軍隊的士兵才能營造出那樣的震撼效果。
看了一會兒,她疑惑道:“咦,出城了。要來神殿祭天?”
上官陌低低笑了一聲,“走吧,沒什麽好看的了。”攬住她纖腰,飛縱下神殿穹頂,擦著竹梢直躍下百丈懸崖。
蘇淺驚呼了一聲,耳邊隻聞烈烈風聲,下墜的速度極快,上官陌用寬大的衣袖將她的頭臉捂在胸前,利刃一般的寒風不曾傷到她分毫。約莫半盞茶工夫,風聲忽停,下落的勢頭驟減,蘇淺探出頭來觀望,漆黑的夜幕裏,隻看得見兩人月白的衣袂糾纏,彷如盛開在彼岸的荼蘼,搖曳生姿。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恍如暗夜裏的耀眼辰星,晃得人心神搖曳。
蘇淺心尖驀地一顫,慌亂得撇開頭去。這個人,每多看一眼,便會讓人的心迷失三分,以致萬劫不複亦不想悔改。
腳下十數丈遠的地方一點燈光如豆,昏昏黃黃,有水拍崖石的聲音傳入耳中。海水的腥鹹味也漸漸濃鬱。
原來崖下是海道。
她見上官陌完全是憑己身的內力托住兩人下墜之勢,眼睛一亮:“武功全恢複了?原來你的內力竟高至如斯,這麽高的地方也能來去自如!”
“想要出此牢籠,武功沒恢複前是萬不敢一搏的。今夜正是天時,你得了玄冬花,我恢複了武功。”上官陌莞爾。
“哪裏隻是天時,我看還有地利人和。”譏誚的聲音傳來,蘇淺聽出是墨淩的聲音,一喜:“今夜是要離開冥國?”
上官陌微笑點頭。腳踏實地的地方,原來是一葉輕舟的船頭。昏黃的燈光下,墨淩一張尤勝春花秋月的臉龐,正含著一抹淡笑,墨發玄衣在漆黑的夜裏猶如暗夜使者。
蘇淺不及站穩,笑道:“這樣悄然逃離再好不過。”
墨淩斥了一聲,矮身在艙中的蒲團上盤腿坐下,嘴角的笑卻愈釅:“悄然?你問問他這些天都做了什麽,還敢說悄然!”
蘇淺挑眉望向上官陌,遞去一個疑問的眼神。上官陌抬手收錨,小舟如離弦之箭順流而下,他才輕笑:“能做什麽,不過是些殺人放火的勾當,你一個女孩子還是少聽些這樣的事情好。”
“一個女孩子。”墨淩嗤笑聲加大,重複上官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