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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愛如潮水

  往日能言善道的青年此時卻隻會暗啞地道出“莫哭”二字。


  莫哭莫哭。這溫軟的字眼卻像個咒語,催她哭得更狠。她扯過他的衣袖,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如數都抹在了他衣袖上。他無奈輕歎:“你是要哭廢了這件衣裳,好給我做新衣裳麽?我倒是極想念你做的衣裳,穿在身上最是舒服。”


  蘇淺的哭聲頓了一瞬,下一刻,無聲淚就變成了嚎啕哭,抓著他的衣袖胡亂地狠狠地在臉上抹,扯著嗓子哭得驚天地泣鬼神。


  上官陌無奈地將另一隻袖子也奉上,柔聲道:“數月不見,你倒是更加會矯情了。”


  蘇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斷斷續續的:“我就是矯情了,你能拿我怎樣?”


  上官陌揉了揉眉心,望住她:“我能拿你怎麽樣。從前不能怎麽樣,以後更不能怎麽樣。不過好在你隻對我一人矯情,所以我忍著你的時候也就不那麽難過了。”


  蘇淺的哭聲戛然而止,汪著水澤的一雙大眼望住上官陌,竟平添了些楚楚的韻味,鬱鬱半晌,鼻音很重地道:“你這究竟算是好聽的話呢,還是不好聽的話?我如今連這個都分不出來了,是不是腦子比以前更笨了?”


  “蘇淺,你若都算笨的,這天下哪裏找聰明的去?”上官陌從袖中扥出一方絲帕,輕柔擦拭她頰邊的淚痕。


  她吸了吸鼻子,哼道:“這句話倒還中聽。”再吸了吸鼻子,“你剛才為什麽不拿帕子出來給我擦淚呢?我哭完了你才拿出來,是個甚意思?”


  上官陌一愣:“被你哭得忘了吧。”語氣不大肯定。


  蘇淺撇了撇嘴,“才幾天不見,就變這麽遲鈍了?我當初那一掌不是拍在你腦瓜子上的啊。”上官陌抽著嘴角半晌無語,她抬腳踢在他腿上,道:“我要洗澡,我要吃飯,我要吃你做的菜,快點,我快要臭死了餓死了。”


  上官陌躺著一動不動,蹙起好看的眉峰,幽幽望住她:“蘇淺,我們分開快一年了。”


  蘇淺瞪著他:“我為了來見你,拔千山涉萬水,餐風宿露日夜不息走了一個多月。”


  上官陌撫著她帶著倦色掛著淚痕的臉:“蘇淺,我想你了。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我有十天沒洗澡了。有五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我不嫌你臭。餓了,你就吃我吧。”


  空中就劃過一道月華般的流光。


  蘇淺用行動證明了她依然很暴力,手一揮,如今尚未恢複武功的人就被甩了出去。


  上官陌站在門口幽幽望著她,衣袂隨風搖曳蕩漾,墨色絨絲一般的玄冬花似妖孽般綻放。他不動,亦自成一道絕世的風景。


  蘇淺閉著雙眸假寐,不敢看他。以為不看就不會為他幽幽切切的目光所動,腦子裏卻不受控製地刻畫著他此時魅惑的風姿,如暗沉的海麵上掀起一陣狂風,雪白浪頭一個緊接一個,洶湧奔騰。


  門口衣袂一閃,上官陌依依不舍地走了。蘇淺聽見腳步響,睜開眼,隻來得及看見他月白衣袂上怒放的墨色花羽,轉瞬飄走,再無影無蹤。


  胸口的一口氣驀地一鬆,洪流般竄向四肢百骸,在身體裏洶湧肆虐起來。她一骨碌翻了個身,扯著被角將整個人都蒙住。


  以前讀古詩,每每讀到諸如“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之類的詩句,總覺得太誇張,太矯情,原來有一句話說得好,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句話也極適用於她這個剛柔並濟的女子。


  眼淚不爭氣地洶湧,瞬間濕了被褥。


  有些淚水適宜在情人懷裏流,有些淚水卻隻能一個人默默地流。她方才在他麵前哭,博的是他的愛憐,哭得像個矯情的傻女人;她如今自己躲在被子裏哭,卻為的是千萬遍的思念如今終於得解,那個烙刻進心上的人,以為此生再不得相見,絕望到生不如死,卻不想他如今就在眼前,溫暖得就像三春的暖陽,再一次將她從黑暗的地獄拉了回來。


  被子驀地被抽走,她渾身一涼,抬起一片荒澤的臉,迎頭撞上上官陌幽深的眸子。她訥訥不能言,卻聽上官陌聲音裏蹙起一抹輕責:“蘇淺,你是將我置於何地?”下一瞬,他聲音緊得似要崩斷:“如今到我身邊來了,還要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麽?我,我的懷抱,當真不能讓你安心倚靠麽?”


  蘇淺望著他訥訥:“不,不是。你,你不是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那是什麽?”上官陌不理她的話茬,眸光一瞬冷寂。


  蘇淺抹了一把淚,哭紅的眸子望著上官陌,流露出一段少見的嬌弱,鼻音極重:“是隔著千山萬水,隔著紫陌紅塵,隔著生死兩茫茫,隔著碧落黃泉,隔著前世今生,終於找到我傾心愛著的人,這不是傷心的淚,這是歡喜的淚。我有什麽理由要躲起來哭呢,不過是抑製不住情緒罷了,不是要躲你。上官陌,我想你。好想你。”她難得說這麽情意綿綿又詩情畫意的話,說出來卻是好聽無比,動人無比。


  上官陌手中的錦被掉在了地上。眸間瞬間洶湧千萬種情緒。


  她聲音更軟:“上官陌,你難道忘了,我在你麵前,從來就隻是個軟弱的小女人,才不是個連哭都要躲起來怕人看見的女強人。”


  上官陌望著她嬌嬌柔柔傾城絕世的一張臉,梨花帶雨莫如是。她頭上確是冠了天下第一美人的頭銜,但在天下人麵前,她千百種麵孔或刁鑽或強悍或毒辣或慈悲,獨獨沒有梨花帶雨楚楚憐這樣麵孔。


  這是獨為他綻放的。


  半晌,他抽出一口冷氣,聲音變得繞指柔:“先吃飯,還是先沐浴?早得到你今日要到的消息,熱水和飯菜都是早準備好了的。水是我親自調的,加了許多草藥,最是舒活筋骨,飯菜也是我親手做的,都是你素日喜歡的。”


  頓了一頓,看著蘇淺呆怔的模樣,撫眉一歎:“罷了,看你這個樣子,實在吃不下去飯,我替你做選擇就是了。”一彎身,抄起床上的蘇淺,大步往浴室走去。


  蘇淺驚叫一聲,慌亂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脈脈的情意從浴室蔓延而出,氤氳滿室。漫過飯桌,漫過床幃,漫過相思成狂的年輕男子與愛人成癡的女子。


  撩人的月色替換金烏,透過窗紗映進房間。房內沒有掌燈,銀月映得各樣精美物什影影綽綽,似度了月的光華,閃著淡淡光輝。


  蘇淺倚靠在上官陌身上,上官陌倚靠在靠枕上。月光灑下來,映得人的容顏半是清晰半是朦朧,半是夢境半是幻境,美得不似紅塵紫陌中的人和景。


  兩人卻從沒有比這一刻更踏實過。


  於千萬年時間的荒野之中,於千萬人蹉跎的紅塵之中,不是誰都能有幸遇到對的那個人,即使遇到對的人,也不是誰都有幸握住那個人的手,就此不鬆開。如果沒有能夠重來一次,我也許不會遇見你;如果沒有能夠重來一次,我也許不會懂得珍惜你。那麽,既然注定要重來一次,既然注定要遇見你,我隻有傾盡全力守住你。


  遇到你之時,我不知你是否是我對的那個人。遇到你之後,我便有了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勇氣和意誌。因我想要守護你。因我想要霸占你。對與不對又有什麽關係,天不與我又有什麽了不起,我不放手,誰能奈我何!天能奈我何!

  人總要執著一次,才能悟透活著的意義。前世今生,我的執著從來隻是你!

  你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蘇淺張開手指,手上似凝了霜雪般瑩白。上官陌伸出手合在她的手上,一大一小,卻合得親密無間。月華是冷的,掌心卻是暖的。


  時間若凝在妝盒裏的胭脂,色彩鮮豔卻凝結成膏謐;時間又似水墨丹青中的一抹山水,亙古永恒成靜止。


  睜開惺忪睡眼,已是日上三竿。淺金色的陽光鋪了一地,是處都暖融融得似要化了一般,仿佛這不是萬物凋零的深秋,而是百花待放的初春。


  身旁的被褥是涼的,顯見人已起床多時。蘇淺撇了撇嘴,推被下床,長長舒了個懶腰,挪動步子去洗漱。


  新的一天,陽光明媚,感覺真是清爽。


  最主要,昨晚睡在愛人的懷抱裏,無比安心。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玄冬花的香氣,睡得無比香甜。


  昨日自見到上官陌,便一直如墜雲裏霧裏,不曾打量過身處的這座府邸,不曾關注過府邸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然不曾忘記,昨日上官皓月將她帶進這座府邸時,府門門楣的匾額上書的是大祭司府四個明晃晃的大字。


  大祭司府。這個世上最神秘之所在。大祭司,這個世上最神秘之人。


  抬頭的時候隻來得及將四個字看一看,這四個字所代表的意思,卻沒來得及在心上走一走。上官陌他為什麽會住在這裏,也沒有去過一過腦子。


  彼時滿腦滿心全是上官陌,即將要重逢的喜悅掩蓋了所有心緒。


  在上官陌這三個字麵前,別的都是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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