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蘇淺的報複
這一日又全耗在了書山中。直至薄暮,上官陌沒有回來。她卻把自己累得睡倒在軟榻上。月隱忙活在小廚房,一時未曾察覺。踏著暮色而歸的楚淵如一縷煙雲飄落在門前。在門前駐足了片刻,望著她被冷風吹得緋紅的小臉,一時怔然。
片刻,他走到軟榻邊,輕輕將她手中的書拿了出來擱在桌上。書頁合上,露出扉頁上筋骨俱佳的四個大字《文熙筆談》。文熙是當代大儒,卻不是酸腐儒生,而是真正的學問大家,一生於縱橫捭闔權謀之道研究頗深。其所著學說不但被四國學者們諸多讚譽追捧,更為各國皇室重視。這本《文熙筆談》卻是作者手書孤本。
“淺淺,回床上睡,門口風大,小心染寒。”他搖了搖蘇淺手臂。
蘇淺睡得沉酣。他站了片刻,無奈一歎,俯身橫抱起她,輕輕擱回床上,拉過錦被給她蓋上,掖了掖被角。順手拿過《文熙筆談》坐在床前藤椅上看了起來。蘇淺一無所覺,酣眠如嬰孩。
月隱進來時正見一個躺在床上酣眠,一個坐在藤椅上看書看得認真。她放輕了腳步,端著飯菜走了進來。
“你們太子還沒消息麽?後日就是她生辰,若他還回不來,這個生辰怕是難過了。”楚淵合上書,輕聲道。
月隱清麗的小臉布上愁容。“非但我們太子沒有消息,連墨門主都失蹤了好幾天了。公主這兩日將自己泡在書中,一刻也不敢閑下來,隻怕一閑下來就會想到我們太子,心都是揪著的。”
月隱不常與楚淵說話。隻因她如今雖是蘇淺的侍女,但曾被上官陌收留十餘年,心自是向著上官陌的。楚淵傾心蘇淺,天下人皆知,月隱心裏其實是有些防著他的。今次卻將心裏話交代在楚淵麵前,可見心裏已經擔憂到沒了譜。
楚淵抬眸看了她一眼,問道:“月魄也不能聯係上他嗎?或者,放小白和黑老鴰出去找一找?”
月隱憂心忡忡搖了搖頭,“月魄悄悄將兩隻鳥都放出去過,沒找到。”
楚淵一時陷入沉默。半晌,卻對月隱道:“楚國沒有找到他的蹤跡。也就是說,他如今並沒回來楚國。”
月隱怔愣了一瞬。楚太子這個話的意思……她忽然單膝跪地,既誠且懇既憂且憐地道:“月隱求楚太子幫忙尋找我們太子殿下。若再不回來,公主她,她,”兩汪水澤圈在了眸中,啪嗒啪嗒漣成了串,滴在緋色的地毯上,將地毯濕了一片。
床上的人睡得依然沉酣。
楚淵雖然每日隻來歸雲苑一趟,每趟隻站一小會兒,但不代表不知道歸雲苑發生的事。蘇淺表麵裝得堅強,實際上卻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是知道的。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吧。我已經著人在找了。我想,陌太子不至於趕不及她的生辰,他那般愛她。”似有輕輕一歎。他擱下手上的書,望了蘇淺一瞬。緋紅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蝶翼一般覆住眼簾,呼吸綿長輕緩,依然在熟睡中。
他抬步走出了房間。足尖輕點飛出了歸雲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隱半跪在床前,從當年被上官陌救下至今,早忘了流淚是什麽滋味的她,今夜卻止不住淚澤,傾瀉成梨花雨。
床上的人似乎動了一下,她嚇得忙抹了抹淚水,站起身,見床上的人不過是翻了個身,依然睡得純熟,她提起食盒走出了房間,將房門輕輕帶上。
房中靜謐,唯有瑩瑩燭火,昏黃搖曳。床上的人倏地睜開了眼。水眸望著月白的綾羅帳一動不動。腦中不知在想著什麽。片刻之後,複又閉上了眼睛。這一夜卻再未睜開眼,連晚飯也沒吃。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不等蓮兒來給她梳妝,她已經穿好衣服洗漱完畢,穿的卻是官服。新做的蟒袍,月白的錦袍上繡的是四爪金龍。是親王的服製。將頭發挽了個最簡單的發髻攏在了官帽下。
月隱端了早飯來時,她已坐在桌前等候。
一驚,問道:“公主這是要去上朝?不行,公主,你身體還沒好利索呢。”
蘇淺淡淡的卻不失威儀地道:“你去告訴月魄備車。”月隱猶疑著,但見她毋庸置疑的神色,隻好去找月魄了。
蘇淺端過粥碗,風卷殘雲般吃了一碗粥,剛好月隱回來,她道:“今日道路難行,午膳可能趕不及回來,不必等我。”
蘇淺略整了整衣衫,邁步走出房間,一腳踏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頓了一下,回頭道:“今日叫人把雪掃了吧。”再不耽擱,一步一步踏著瑩白的雪走了出去。走到吊橋前,望了一瞬,足尖輕點掠了出去。
月隱望著她踏出的兩行腳印。在寒玉一般的雪地上,那樣孤單,卻堅實。
官道上的積雪已經清掃過,馬車一路還算暢通。
出現在朝堂上時,連丹墀上黃金龍座裏那位也吃了一驚。關心道:“淺淺傷好了麽?看你臉色還蒼白的,怎麽不在府裏休養好了再上朝?”
蘇淺扯出個微笑,道:“再休息下去就生鏽了。既拿著朝廷的俸祿,不為朝廷出力實在說不過去。大事上我一個弱質女流不懂什麽,像賑災這樣事關民生的事情我還是能幫上些忙的。”
楚皇讚了一句:“你有這個心就比多少在其位卻不謀其政的某些人強百倍。”
深邃的眸光掃過他的一班臣子,臣子們立時低下了頭。
楚皇今日的氣色卻比蘇淺還差些。灰白無血色的臉上有些浮腫,唇色是暗紫。蘇淺看著心裏有一絲怔然。這是服用丹藥的表症。自乾州回來她便見他臉色呈著病態,且有一日重過一日的征兆。她雖頗精醫道,卻並非醫者,且太醫院裏擱著一大幫子太醫,輪不到她來診治。況還有個太子楚淵,醫術也是極出色的。她便一直不曾關注。
看了一眼楚淵。心裏猜測著他究竟有沒有給他皇爹診看過。
楚淵也正朝她望過來。深邃的眸子裏是一望無垠的墨色。
朝堂上未有什麽大事。蘇淺卻參了一本。彈劾的是二王爺楚子非。楚魚的親爹。理由是縱女買凶殺人。買的是江川蕭家人,殺的是她蘇淺。手上有凶手的畫押證供。還有行凶的暗器七星釘。
滿朝文武都知道蘇淺在菜市口被人暗算,中了櫻漓草的毒,差點丟了性命,但一直沒人站出來調查這個案子。百官心裏正為此犯嘀咕。
沒想到事隔幾日,蘇淺居然拿出了這樣的調查結果。一時都把目光投向了楚子非。
楚子非一下子懵了。天上掉石頭砸中腦袋也沒有這麽懵。早知得罪蘇淺沒好處,他一直避著,卻沒想到自己的逆女卻做出這等糊塗事。心一下子拔涼拔涼的。額上沁出兩顆冷汗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懵圈中卻還能有一套條理的說辭:“皇上,臣實在不知那逆女竟做出這等惡事來,臣請皇上,一旦查實是那逆女所為,一定要對她嚴懲不貸。”
短短幾句話,卻包含了數層意思。第一雖貌似承了罪名,卻暗指出此事還需調查。第二貌似大義滅親,推出了始作俑者自己的女兒,卻將自己摘的幹淨。第三隻字不提蘇淺參的是他而非他的女兒,混淆了蘇淺的意圖。
蘇淺嘴角一絲玩味的笑,偏頭望著跪在地上狀似氣得發抖的楚子非,漫不經意道:“二舅舅,原諒淺淺的不孝。實在是淺淺差點丟了性命,如今還後怕的很。淺淺隻是想請二舅舅好好管教一下魚兒妹妹,免得她一時想不開還來害淺淺,若回回都像這一次,那淺淺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她害的。也許淺淺選的方法不對,淺淺應該悄悄告訴二舅舅,讓二舅舅私下裏勸一勸魚兒妹妹就好。是淺淺一時糊塗。”
轉頭對著龍椅上的楚皇,極其誠懇:“皇上,淺淺能否收回折子?淺淺知錯了,淺淺不該如此不孝參二舅舅一本。況且古語說兒大不由娘,古人說話一向都很有道理的,魚兒妹妹這樣大了,做出錯事來也不應歸咎於二舅舅的錯。皇上,您說是不是?”
楚子非冷汗珠子掉了一顆又一顆,一串又一串。這位祖宗這是在幫他求情麽?這是在坐實他的罪名啊。
楚皇抖了抖精神,聲音裏卻還是掩不住有一絲倦怠,“居然是楚魚買凶殺你。若果真是這樣,朕定會替你做主。哪怕是你二舅舅護著,朕也嚴懲不貸。這件事就交由刑部去查,好好查,仔細查。魏尚書,聽見沒有?”
刑部魏尚書出列一揖,“臣領旨。臣定當快些查,仔細查。隻是,皇上,這件案子牽涉到江川蕭家,如今大雪封路,要派人前往江川傳喚蕭家人需些時日,還請皇上寬限些日子。”
楚皇很善解人意地“嗯”了一聲,“你盡量快些就是。”
蘇淺忽然撲通坐在了地上,臉色蒼白,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