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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綠管家

  楚皇和皇後那日大禮送了,卻連蘇淺口中說的糕渣子也沒看到。隻喝了兩碗所謂的涎碧春茶。且不說蘇國到底有沒有這種茶,這茶名是不是杜撰而來,也不說這茶比大街上兩文錢一碗的大碗茶強多少,兩位後來回想確然是用碗喝的。而且是吃飯用的飯碗。有茶水上麵飄著的浮油花為證。當時卻一個顧著看月隱一個顧著看蘇淺和楚淵沒注意到這茬。囫圇就喝了。


  事後悔不當初。這禮送得忒冤。饒他還淨挑了些好東西送去。


  據說皇後回到宮中氣得打殺了一名身邊的宮女。


  蘇淺聽說後掉了兩滴鱷魚眼淚。且是不小心被風吹進眼裏一粒沙塵而掉的。她隻當皇後是個紙老虎,卻沒想到是頭惡狼。也是她想訛了。宮裏那是什麽地方?本就是人吃人白骨堆山的人間修羅場,那裏能出來小白兔?死人的事她見識得多了。橫死的冤死的暴斃的種種死法,沒什麽公不公平,隻能怨命途不濟吧。


  亂世,說什麽公平。


  風吹過臉龐,有些冷厲,如小刀割膚般疼。心裏也是涼寒的。送走楚皇和楚皇後那日蘇淺立在吊橋頭上就是這種感覺。心機,算計,令本就薄如紙的親情泯滅殆盡。淡然笑意下隱藏的是怎樣一張臉,哪怕眼睛擦得再亮,也還是看不清楚。


  薄暮時分,一隻海東青盤旋著落在她肩上,模樣累極。她望著海東青包的嬰兒手臂般粗的腿,眼角抽了抽。剝下厚厚一摞信箋,她令金子好生給海東青弄點吃的,照顧它休息,自己抱了信箋回了房。


  本來以為她一句紅杏出牆會引得上官陌將她罵一頓,打開看,全然不是。宣紙上淡墨繪出的,全是她的小像。傻笑的賊笑的嬌嗔的怒目的懵懂的高深的,眼波流轉顧盼生情,畫得已是傳神。


  若非心中愛的至深,隻怕即便丹青妙手也難以畫得如此傳神。


  霎時間因著楚皇和楚皇後帶來的不快煙消雲散,心裏隻剩下濃的化不開的思念和暖流。


  上官陌他永遠都知道如何握住她的心。令她就算明知身心都被禁錮卻還是甘心情願投入他的懷抱,為他畫地為牢。她以前不懂一個人愛另個人怎麽可以愛到為他畫地為牢,為他固步自封,為他失了自我。她覺得那樣的人定然是精神有毛病,是心魔在作祟。她不信有那樣的愛情。如今自己變成這樣,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上官陌給她畫了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裏並沒有春暖花開十裏桃花妖灼,也沒有蒼鬆翠柏鬱鬱蔥蔥藍天白雲悠閑自得,甚至都沒有十丈軟紅繁華俗世。這個世界裏有的隻是遍布荊棘,有的隻是滄海橫流,還有滿目瘡痍,還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白骨鮮血。她卻直剌剌一腳就邁了進來。連打艮一下都不曾。


  她想這就是她對他的愛了吧。魔怔了一般。上官陌要的是她和他一起披荊斬棘變滄海為桑田共創一世繁華傲立世界之巔。她卻覺得,隻要是和他一起,怎樣都好,瘋魔也好。天堂地獄都可以闖一闖。陷落至斯,不知道是她的心太容易受蠱惑,還是上官陌的魔力無人可抵擋。她由來不信的東西,上官陌讓她親身體驗了一回。果然最難預料不是天意,最難預料的是情之一字。


  十數張小像之後,附了一張雪白信箋,信箋上空無一字。蘇淺掐指算算,以美人的腳程,現在還未出楚國。一個月之期,現在不過才過了兩天半而已,卻已像過了兩年之久,人說度日如年,今日始知所言非誇張。用這張素箋向他表表思念之情倒是好。


  她提筆落字,所有思之念之的話卻變成一句句細細叮嚀囑咐。從衣食囑咐到住行。最後又花大篇幅諄諄訓誡雖然這個季節楚國除了梅花沒開什麽別的花,但到了西月氣候溫暖,各種花兒都開得嬌豔,切記不要讓各種花兒開到身邊來迷了眼。


  寫完了,吩咐蓮兒提出正禁閉的小白,將信箋折成個圓筒綁到它纖細的腿上,並威脅若是路上偷懶回頭再不讓見黑老鴰。


  小白連夜出發。蘇淺悵悵然呆坐了片刻,用了晚膳,早早便歪到床上睡了。


  次日早朝身邊帶的卻是管家綠桐。綠管家自來到雲都實則都在賦閑。歸雲苑小小一個院子用不上什麽管家,如今一應事務由月隱主管著,插不上什麽手。綠桐向蘇淺提出過多次要點什麽事做,蘇淺把她派去龍淵閣協助流雲流月打理太子府事務。流雲流月都是能幹的,她依然插不上手。


  綠管家實在想不出蘇淺將她弄來雲都為的個什麽。聽聞如今蘇都的公主府正張榜招管家,她這個正牌管家卻賦閑在家。是個什麽道理,蘇淺不向她解釋,她也不好過問。


  馬車上蘇淺給她的一摞卷宗全是建學府的資料,除了讓她細細看,再無什麽話對她說。待蘇淺下朝,她被叫到了袁靖的車駕前。蘇淺聲色淡然,對袁靖道:“這位綠桐是我蘇國公主府的原管家,尤擅理財理賬,以後給你使了。可讓她專管建學府一事。”笑了一笑,又道:“你也不用謝我給你這麽個能幹的人。建學府這個事我一手促成,自然希望能做到最好。綠管家極有才華,你可別浪費哦。”


  綠桐嚅了嚅唇,想要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袁靖挑眸打量了她一眼,眼前女子算不上傾城之色,在蘇淺的一眾侍女下屬當中隻能算是中下之姿,然貴在一個氣質絕佳,一看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那種型的美人。隨即笑道:“惠王就放心吧,袁靖一定會才盡其用,不埋沒了綠管家。”轉身上馬車時,似思索著什麽,又回頭道:“袁靖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惠王可否答應?”


  蘇淺挑了挑眉,“你且請說。”


  “尚書府如今正缺一位管家,靖冒昧,想延請綠管家為尚書府管家,不知惠王能否割愛?”袁靖笑得溫藹。


  蘇淺眸光閃了閃,瞥著袁靖,“她的確是我手上摯愛的一寶,你要以什麽代價換取?”


  綠桐驚疑地看向蘇淺,這是要將她送人的節奏?一雙亮閃閃的黑眸驀地就蒙上一層水霧,若受傷小鹿我見猶憐。


  蘇淺不看她,笑望著袁靖。


  袁靖略思考一下,道:“楚此生任惠王驅馳,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如何?”


  蘇淺撫弄著頭上烏紗沿,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笑容,道:“這個代價嘛,尚可。以後綠管家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善待於她。她可是不世出的才女。”說話間眼波流轉似秋風過寒塘,清泠泠的無窮漣漪。


  綠桐膝蓋一軟,哢的一聲跪了下去。宮門外青石板鋪就的路和膝蓋撞擊出悶響。蘇淺轉眸望著她,疑道:“你這是做什麽?”


  綠桐一個響頭磕在地上,聲音悲切:“公主,綠桐在公主府服侍已近十年,早就將公主府當自己的家一般,求公主不要將綠桐轉送他人。綠桐一樣可以為公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的。求公主。”


  蘇淺輕歎了一聲,水眸淺淡,“蘇都公主府如今都改成丞相府了,哪裏還有什麽公主府?”


  綠桐膝行一步,離蘇淺三尺,抬眸淒切望著蘇淺,眸子裏滿布水澤,“有公主在,公主去哪裏,綠桐就願意跟去哪裏。”


  蘇淺打斷她的話道:“綠桐,我是不想埋沒你的才能才將你給袁大人的。我以後終歸是要嫁人,上官陌他手上有的是管家的人,無需我再帶一個過去,跟著我,隻能埋沒你的才華。我跟你說過吧,一個人才盡其用,才算得上沒白來世上一遭。袁尚書府,確是你的最佳去處。”


  淡淡說完,不容綠桐說什麽,蘇淺已經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宮門口,楚淵緩步而出,朝蘇淺的馬車望了一望,眼角餘光掃見不遠處的袁靖和綠桐,一個正坐在車轅處玩著一條馬鞭,姿勢笨拙。一個正跪在地上,手中一柄匕首擱在雪白的脖頸上,耀目的鮮紅色襯得雪白脖頸如白雪紅梅般動人心魂。


  楚淵眸光縮了縮,抬手折了路旁鬆樹上一段鬆枝朝綠桐打了過去,不偏不倚剛好打在綠桐執刀的手腕上,匕首應聲落地。綠桐轉頭看過來,正見楚淵緩步朝她而去,她怯生生喊了一句“楚太子”,美眸裏圈著淚澤。


  楚淵走了兩步,卻又頓住,隻淡聲道:“綠管家這是作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綠管家如此做隻會讓人瞧不起罷了。你主子她為你著想,你卻如此,你讓她情何以堪?”


  綠桐怔了一怔。一副疑惑的眼神看著楚淵。


  楚淵不再說什麽,看了一眼把玩馬鞭的袁靖,抬腳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袁靖淡淡看著綠桐,聲音亦是溫淡:“爺初學駕車,恐摔了綠管家。綠管家自己回尚書府吧。”手裏的馬鞭一揚,沒甩出聲響,卻打在了馬屁股上,馬匹吃痛,揚蹄就奔,馬車被拖拽得不倒翁似的一路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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