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初雪
賞菊會辦得尤其成功。袁靖寫請柬時將畢生所學之文字精粹全用在了其上,文采卓然,既彰顯了皇家的恩威福澤萬民,又表示了對與會者的極大尊重,令雲都及其附近城市的巨商富豪們接到請柬皆倍感榮光欣然赴宴。宴上袁靖又施展出他作為蘇淺高足被她修煉出的如簧巧舌,將與會者忽悠得暈天黑地,心甘情願掏了不少銀子出來。
袁靖事後有一段話傳入蘇淺耳中,說的是:雲都民風果然淳樸,連巨商富賈們都如此慷慨善良,不像某些國家的商人,黑心又奸詐。
某些國家的商人。所指不言而喻。
於是,原定於賞菊會後就提正的任職命令,足足晚了一個月才下達。且代禮部尚書袁大人於賞菊會後第二日便被發往大街為災民施了一個月的粥,據說粥施到一半賑災銀子沒能及時到位,代禮部尚書袁大人不得不自掏腰包拿出五十萬兩買米買糧。
這件事再次不幸印證了那句老話: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太得意難免失言,失言便有危險。
這件事還給袁靖袁尚書提了個大醒:小胳膊擰不過大腿。所以不要妄圖以小胳膊去試探大腿的力量。
楚皇宮在這次本來是損失慘重的事件中,居然陰差陽錯地成為了最大的贏家。不但民心空前凝聚,蘇淺和袁靖募捐來的賑災款項在災後重建工作完成後居然剩餘極大一筆,這筆錢依蘇淺的意思是要建立一個賑災基金,以防以後再出現這種天災人禍籌款無門。但楚皇巧立了一個名目將剩餘款項毫不猶豫充盈進了國庫。
國庫因此空前富有。
可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確有據可循。至於最終的最終塞翁究竟因失馬一事得到的福多一點還是禍多一點,則有待日後再驗證。
蘇淺同楚淵及袁靖忙碌了一個月才將賑災善後及災後重建工作完成大半,剩餘的隻需由下麵的官員按他們製定的進程展開工作就好。
這一個月卻也忙壞了上官陌。蘇淺忙著助楚淵疏通河道清淤化阻的時候,他在忙著翻花園裏的土。蘇淺忙著施醫送藥防止災後發生疫情的時候,他在忙著將石榴籽種進翻好的泥土裏。蘇淺在忙著劃地建臨時居所的時候,他在忙著運琉璃瓦。蘇淺在忙著重建適宜百姓長久居住的房屋的時候,他的琉璃保暖棚已然建了起來。
當第一場雪飄飄灑灑下起來的時候,百姓們都得以住進寬敞暖和的房子裏。蘇淺袖手站在暖棚裏,看著已經半尺高的石榴苗青翠欲滴的可人模樣,再次感歎握慣刀劍拿慣書筆的手握起花鋤來比之最有經驗的老園丁也不遑多讓。沾滿鮮血的手捧起雪花的時候也一樣動人心魂。
蘇國的冬天沒有雪。蘇淺對於雪的記憶僅限在外出時偶爾遇見的一兩場雪。但年代太過久遠,早記不清了顏色。
上官陌置了一壺珍釀,在暖棚中架起小火爐,放了兩張藤椅並一張小桌,向袖手而立的蘇淺招了招手:“過來陪我飲一杯。”
得上官陌邀酒這還是第一次。他一向善飲卻並不嗜酒,如果不是蘇淺有酒興,他從來不會主動提出飲酒。蘇淺自然是十分珍惜他的邀約,顛顛兒跑了過來,卻也沒忘記避著腳下的石榴苗不被踩壞。
透明的琉璃暖棚上鋪了一層薄雪,火爐上方的一小塊地方被化成水滴,晶瑩剔透,與薄雪相映成趣。
“我果然還是喜歡這樣閑適的生活。”蘇淺斜倚在藤椅中,手裏握著溫燙的酒杯,眸光停在棚頂的落雪上,一聲輕歎。
上官陌往她杯中添滿了酒,也抬眸掃向棚頂,因著薄雪和夜明珠的關係,棚裏反倒比外麵昏暗的天氣明亮許多。他擎起杯和蘇淺碰了一下杯,啜了一小口,眸間流露出清雪般的潤澤,“你這樣的性子閑得住麽?”說著,放下酒杯,將她身上的月白狐狸毛坎肩攏了攏。
蘇淺不大自在地蠕了蠕身體。受前世動物保護主義者的影響,她討厭將動物皮毛穿在身上,但耐不住天寒,隻好挑揀了一件最小的穿在身上。在蘇國時冬天也是暖和的,不大用得上穿這種東西,這一件倒是楚淵派人送來的。連同這一件還有幾件雪狐披風,上官陌全部做主收下。作為回禮用小瓷盆移栽了一棵石榴苗送至了龍淵閣。美其名曰都是一番心意不在乎貴賤。
楚淵倒是收得坦然,並沒嫌回禮太輕。
蘇淺覺得在上官陌心中一百件狐裘也比不過一棵石榴苗,所以她沒參透上官陌送楚淵石榴苗的意思。蘇淺這一次其實真參錯了。石榴苗在上官陌心中不過是取悅她的工具罷了,心愛的是她,不是石榴苗。本末倒置的其實是她。
“你說的也對,人嘛,忙一忙再閑一閑,才能更顯得忙時充實,閑時愜意。”蘇淺一個學曆史的,說出這般有哲學味的話來,委實不易。上官陌激賞地看了她一眼。
“你說哲理的樣子比不上拿劍拚命的樣子。這個樣子少了些靈性。”上官陌酌酒品評,眸間一絲促狹。
蘇淺白了他一眼,話題轉得突兀:“你身體裏那個蟲子有沒有辦法解決掉?我光是想的就覺得不舒服。我身上雖也有這樣的幾條蟲子,但與別人無關。一想到你身上的蟲子和那個女人有關,我就氣得抓心撓肝的。”
上官陌深深看了她一眼,猛酌了一口酒,“會煞風景也不過如此了。”頓了頓,又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蘇淺立即眼睛閃著星星,眉眼貼近他如畫的容顏:“這麽說是有辦法了?那你為什麽還要讓那個破蟲子倒黴地活在你的身體裏?難道你對那個女人有什麽想法?”頓了一頓,鄙夷地、自得地挑眉:“我覺得她沒有我漂亮也沒有我有風情,你不該對她起心思。”閃星星的眼睛後來閃起了寒光。
上官陌也往前湊了湊,語聲戲虐:“你為什麽認為那條蟲子還活在我身上?”
蘇淺眸中的寒光亮了亮暖了暖:“這麽說是弄死它了?”
上官陌身體坐回藤椅,臉移開一寸,淡聲道:“沒有。”
蘇淺秀眉就擰了起來:“你耍我呢?既然有辦法為什麽還讓它活著?你難道真是動了別的心思?”
上官陌撫弄了一把她用一條絲絹鬆鬆綁起來的頭發,柔聲道:“那個辦法有點傷元氣,我在想有沒有萬全點的法子。你放心,你的毒解了以前,我一定會先料理了它。來,喝杯酒,壓一壓心裏的醋意。”
蘇淺恨恨瞪了他一眼,就著他手中的酒杯吃了一口熱酒,心裏卻很明白,他說有點傷元氣,那肯定不止是有點。這個人向來就會在她麵前淡化事情的嚴重性。“你快點想出辦法來。我現在一見到你就覺得那個女人拿條破蟲子在我眼前晃,惡心得很。”
蘇淺哼了一聲,目光對上他有些深邃的目光時,不由一顫,將坐姿正了正,咳了一聲,正色道:“其實也沒有那麽誇張啦。你還是慢慢來吧,別傷及自身。”
上官陌卻截住了她的話:“我會盡快處理的。其實我也挺惡心的。”
蘇淺忙道:“你千萬別做傻事傷到自己,不然我不會饒了你。”聲音因為說的太急居然有一絲破音。
“我二十四歲了,還沒有洞房花燭過,怎麽會傻到傷了自己?”上官陌聲音中含了一絲愉悅和促狹。
“沒正經的。”蘇淺啐了一聲,眼睛深處卻閃過一絲疼痛,一瞬即逝,快得不可捕捉。
一忽蓮兒來回話,言說楚太子說明日不必上朝,看這天氣雪不會下得小了,明日在沁梅苑擺酒賞梅,請他二位去附庸風雅。附庸風雅四字自然是蓮兒生造出來,楚淵並不是那等文縐縐喜歡裝模作樣胡亂用詞的人,原話不過是請這兩位前去湊個熱鬧。蓮兒又道楚太子有一句話托為轉告,說定會照料好他托付的石榴苗,說不定將來可以繁衍成萬頃石榴園也未可知。
上官陌笑了一聲,道:“你去告訴他一句,就說他想多了,我並非托付照料,隻是那一棵是悉出來的一棵多餘的苗子,他就算能有本事繁衍成萬頃石榴園,蔭澤的也是他楚家的子孫,和她無任何關係。明日的紅梅煮酒,我們得空便去。”
蓮兒未參透他話裏最後那個她是誰,隻好將話一字不差記全乎了,前往龍淵閣轉達。
蘇淺不禁慨歎楚淵表哥遇上上官陌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這人黑心毒嘴到極致了。
翌日晨起,推門一望,這一場初雪竟然十分厚道,下了一夜,已有半尺來厚。雪霽天晴,初升的太陽金光閃閃,映得浩雪也閃閃發光。門前梧桐被粉飾一新,老樹新裝,且這新裝是無一絲瑕疵的白,著實耀目。碧湖中因日前結了層薄冰,雪覆在上麵,失了靈動,多了純然。對岸的琉璃棚頂也覆了厚厚一層雪,像蓋了厚厚一床大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