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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死士

  軍中得到消息,無限悲憤,卻沒有亂了陣腳。楚淵下了鐵令:原地待命。士兵群情激憤,但個個嚴守軍紀,即便是哭,也強忍著不出聲,無聲地流著淚。


  乾州關還有太子殿下鎮守著,亂不了大天去。


  軒王府的人不受軍紀管束,哭的嚎天嚎地的。楚淵並沒有去約束這些人。


  是誰在背後策劃了這一場又一場的廝殺。又是誰奪去了這一個又一個數也數不清的鮮活生命。蘇淺覺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她覺得,還有一個人,比她更知道答案。一時間心裏一片悲涼。


  上官陌將她眼中的悲色一覽無遺地看在眼中。那悲涼的後麵,還隱藏著深深的失望和孤寂。


  心思玲瓏如他,是讀得懂那失望的意味的。眉心輕鎖,心頭掠過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孤寂。他居然在她眼中讀到了孤寂。


  “表哥,曲痕的屍首可曾帶回來了?”蘇淺錯過上官陌的目光,看向楚淵。


  楚淵點了點頭,“我猜到你也許會想看看那個人的樣子,所以就帶回來了。擱在靈堂外的亭子裏了。”


  “去看看吧。”蘇淺淡淡說了一聲,往外走去。


  上官陌目光有些焦灼地看著她,身形未動。


  走到門口,見上官陌未跟隨上來,蘇淺扭頭,語氣冷寒低沉:“上官陌,你不想來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此厲害麽?”


  上官陌佇立在原地,足足有盞茶工夫,一動未動,一聲未出,目光膠著在蘇淺身上。


  楚淵同楚辰看了一眼上官陌,徑直先往靈堂去了。楚飛木然跟在蘇淺身邊,目光沒有焦距。


  半晌,上官陌似乎輕歎了一聲,越過蘇淺,往靈堂走去。比之平日的輕緩從容,步履有些急。


  蘇淺眉心蹙著,自後麵跟上了他的腳步。


  靈堂一側的一個小亭子裏,停放著曲痕的屍首。沒有棺木,隻有一領草席。屍身攔腰被斬斷一半腰身,心髒處被一劍穿心。臉上帶著一抹詭異的笑。


  蘇淺看了一眼。她見過一麵曲痕。青門的所有人,當初加入青門,都是過了她的眼的。數萬人,她都一一看過了。但她並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當時看過了,卻並沒記住所有人的容貌。曲痕的容貌,她也記不甚清。隻記得好像是個年輕的書生樣子。


  此時死相淒慘的人,確然有一副書生樣的容貌。


  雖然記不清他的容貌,但青門自有一套識人的標記。每個入青門的人,右手虎口上都有個小小的標記,以特殊手法刺上去的一朵小小的玫瑰。蘇淺看見了曲痕虎口的刺青。那是特殊手法刺成,做不了假。曲痕居然真的是青門的人。


  也就是說,她過眼的人,是個細作。埋藏在她青門數年之久。她卻一無所查。


  上官陌曾多次提醒她清理青門內部的人。彼時她以為他不過是看不慣青門中人的做派,或者是說裏麵有三二楚淵埋下的暗樁。


  原來都不是。他是提醒她清理曲痕這樣的細作麽?


  原來他早就知道。


  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隻覺如熱爐火中被扔進了冰雪團子,燒的吱吱響,卻不知是冷還是熱。


  “可看出此人的身份?”楚淵問了一句。問的並不是蘇淺,而是蘇淺身邊的上官陌。


  上官陌從蘇淺身上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曲痕的屍身。他自來到目光一直鎖在蘇淺身上,並沒看曲痕的屍身。看過之後,他淡淡道:“西溟大祭司座下十二護法之一。你沒看見腰際的玉佩麽?”


  楚淵此時才看到被他差點斬作兩截的腰軀上,懸了一枚墨玉,墨玉上刻著一個“護”字。別人不知這玉佩代表什麽,他楚淵還是知道一些的。傳聞中的西溟大祭司護法令。很誠實地回了一句:“我一時情急沒看見。”


  楚子軒的死對他衝擊頗大,他腦子刺激的有點兒不冷靜。那麽顯而易見的證據都沒發現。


  上官陌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衝蘇淺道:“回去吧。這裏沒什麽事了。”


  蘇淺抿了抿唇角。楚飛一把扯住她衣袖,有些慌亂,“淺蘿姐姐。”


  蘇淺木然地拂開楚飛的手,聲音冷峭中含了三分柔:“這仇一時三刻也報不了,現下你該堅強。處理好你父王的後事。”頓了一聲,又補充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是作數的。”


  楚飛慌亂的眼神有了一抹鎮定,懸在半空的手沒有再去抓蘇淺。


  蘇淺淡漠地看向楚淵,“表哥,三舅舅的遺體是要送回雲都安葬吧?”


  楚淵點了點頭。皇家的人,理當葬入皇家的陵墓。


  “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就派人去別院傳個話。我先走了。”


  楚淵依然點了點頭。


  蘇淺又掃了曲痕一眼,轉身出了小亭,站在亭外駐足了片刻,似乎思索著什麽。


  金秋八月,陽光灑下來,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她小臉有些蒼白,在陽光下愈發顯得嬌弱。


  陽光這樣明媚,為什麽她覺得身上一陣冷似一陣。


  蘇淺攏了攏衣襟,轉身走進靈堂,繞過一眾跪在地上的人群,肅了肅衣袖,對著楚子軒的棺木深深鞠了三躬。


  上官陌肅穆立在她旁邊,從香案上取過三炷香,從容點燃了,亦是鞠了三躬,將香插在香爐中。楚子軒是值得這三炷香的。


  伸手拉過蘇淺的手,再不遲疑,出了靈堂,腳步略快往大門走去。蘇淺任由他拉著手。兩人的指尖都有些微涼。


  門外,月魄的馬車不知何時已等在那裏。


  蘇淺淡淡瞥了一眼月魄,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昨晚去了哪裏?怎麽沒來筵席?”


  月魄怔了一下。公主大人似乎對於這樣的瑣事從不過問的。隨口答道:“護送上官皓月和流花美人出城了。”他記得還是公主大人親自吩咐他去的。


  這記性。


  “哦。我忘記了。”蘇淺木木的說了一句。


  上官陌如畫的眉目蹙了蹙。


  探身上了馬車,蘇淺往上官陌懷中一窩,閉了眼睛不再說話。蒼白的臉似乎極其疲憊。


  上官陌修長的手指撫了撫她的小臉,眉心微鎖地看著她,淡淡吩咐月魄趕車。


  蘇淺腦中不知怎的想起一段往事。那時在蘇都城外密林中,她替蘇澈赴約,和洛王世子蘇啟陽比劍。比完劍,天已大黑,上官陌去了,一襲月白的錦袍,端然站在密林中央。黑暗中看不清他容貌,但他清瘦如竹秀挺如鬆的身影卻那麽清晰。那一瞬間,她隻覺得陽光一下子透過密林照進心裏。那個人,就站在陽光中。


  她又想起許多年來,他在她麵前,卻總是戴著麵具,她一直未看見他容貌,但就是僅憑一個身影,硬生生住進了她心裏。那時即使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也覺得他如陽光般溫暖。


  但現在,他就在她身邊,她能清晰的看到他如詩似畫的傾世容顏,對她總是溫柔如水脈脈含情,她能感覺到他懷抱的溫度,暖如春陽。


  但,心底裏為什麽總覺得透著寒氣,悲涼的寒氣。


  她往他懷裏縮了縮身子,想要更貼近他的溫暖。“天怎麽如此冷了。”她輕聲嘟囔了一句。


  上官陌把她往懷中緊了緊,俊美的臉緊貼著她微涼的臉頰,什麽也沒有說。他忽然覺得不知要對她說什麽。解釋什麽的,似乎都顯得過於牽強蒼白。而且,要解釋什麽呢?他不覺得有什麽需要解釋的。安慰什麽的,似乎也沒必要說。楚子軒的死還不至於讓她低迷。


  他明明感覺到她悲涼暗沉的情緒,彷如來自地獄的死寂。他知道這情緒因何而來。但他偏偏該死的說不出一句話。那個原因是他和她都不能觸碰的禁區。


  半晌,他周身釋放出暖暖的內力,將蘇淺圈住。輕聲道:“有沒有暖和一些?”


  蘇淺感受到他身上陽光般的溫暖,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個人啊。叫她她如何能釋懷。


  翌日。


  墨淩帶來一個消息。消息傳入蘇淺耳中的時候,她正窩在軟榻上翻青門的人員冊子。厚厚的幾尺高的資料,摞在她身旁。十多年了,她第一次將青門的人員冊子搬出來,從頭至尾細細翻看。每個人的出身,周圍的關係網,性格,習慣,特長,冊子上都記載的極其詳盡。蘇淺每一個字都沒落下,難得看的認真又仔細。


  上官陌坐在她身旁的太師椅上,一隻手撫弄著她參差不齊的頭發,一隻手拿著一本《風月寶鑒》,肘彎撐在扶手上,意興闌珊地翻看。他近來尤愛看這類沒營養的閑書。難為月魄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被閑置,如今專司給他趕車和搜羅這些個破書。弄得墨淩日日看著閑得發慌的月魄羨慕嫉妒恨,抱怨蘇淺派給他的任務太重。


  墨淩今日進來倒沒有抱怨蘇淺,而是頗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上官陌,語氣怪異:“你日日看這麽些個破書,就不能幹點正經事兒嗎?”


  上官陌頭也沒抬,淡淡道:“蘇啟陽從淺陌城回來了,沈戀風已經代替接掌了戎州軍務,淩美人你說蘇啟陽該安排到哪裏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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