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悲愴
這一段史誌中依然未提及楚淵上官陌及蘇淺,也未提及潤家軍十萬兵馬在戰役中起的作用。
“沐浴更衣吧。去送送他們。”上官陌輕聲道。
蘇淺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們是誰。他們並非他二人所殺,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二人在其中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自然是該送的。
“月隱,備熱水。”蘇淺向外麵招呼了一聲。
月隱本來睡下,但兩人一回來,十分警醒的姑娘就醒了。早早就備下了熱水,蘇淺一吩咐,她便帶人抬了兩桶熱水進房間,擱在了屏風後。
兩人默默無聲地去屏風後沐浴,一刻鍾後,便一同走了出來。換了一套新衣,月白的衣服上沒有了往日豔華的玫瑰,也沒有清雅的玉蘭,通身淨白。
月隱擺好了早膳,都是素食。她早聽聞蘇淺平常喜吃素,這樣的日子口,自然是更不會沾葷腥,以她的聰慧,自然是不會準備葷菜。
“公主,太子,用了早膳再去吧。”月隱見兩人出來,忙迎了上來。
蘇淺本沒什麽胃口,卻也不想拂了月隱的好意。況且上官陌陪她折騰了一夜,滴水未進,她自然也得顧忌心疼他。
“我還真有些餓了,你陪我吃些吧。”蘇淺挽著上官陌的手走到桌前坐下。
月隱遞上了筷子。雖是想要強迫自己吃一點,但兩人委實都沒什麽胃口,隻吃了幾筷子,便擱下了。
月隱察言觀色,曉得定是發生了什麽壞事,才使得淺陌二人如此臉色難看,吩咐人撤了桌子,陪著兩人出了門。
古語有雲,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清晨還霞光萬丈的天氣,此時陰沉沉的,一副下雨的征兆。月隱看了眼天,折回頭拿了兩把傘才追著兩人上了馬,策馬向南城外奔去。
一路上沒有任何阻攔。
乾州城地理位置特殊,因是駐紮了大批的軍隊,並沒多少百姓。前幾日軒王府和府衙遭遇洗劫,本就鬧的人心惶惶,街上不甚看見行人。加上昨日一夜的廝殺,聞著血腥味的百姓更是不敢出門。此時的街巷已經空無一人。連平素最繁華的一條街也絕了人跡。三人兩馬半個時辰便飛馳到南門。
血腥味在此濃重了起來。
城牆上士兵比平日加了一倍。三步一崗兩步一哨,森嚴程度不次於乾州關。
城門緊閉著。
“開城門。”蘇淺立馬城下,冷冷喝了一聲。
守城的士兵自然認出是上官陌和蘇淺。這世上堪比那兩人風華的並沒有幾人。
被蘇淺冰冷的語氣震懾的顫抖的士兵並沒有立即開城門。
“秘書令大人,陌太子。”一名頭目恭敬的對兩人一禮,“今日不宜出城,兩位還是改日再出城吧。”
蘇淺皺了皺眉,臉色不太好看,“開城門。”她再次冷冷出聲。
那名頭目看樣子很是為難,被蘇淺的氣勢震懾,“秘書令大人,太子殿下嚴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城,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蘇淺怒火上湧,忽然抬腳踹向那名頭目。腳下帶著三分內力,將那名頭目踹飛三丈開外,撞在了城牆上又落下,立時昏了過去。
餘下的守城士兵見狀一個個戰戰兢兢,紛紛跪在了地上,“秘書令大人恕罪。”告饒聲此起彼伏。
蘇淺冷冷掃視一圈,“狗東西,還不趕緊去請示你們主子?”
一名士兵連滾帶爬的往南大營跑去。自然是去請示主子楚淵了。
上官陌冷冷地看著跪了一地的兵勇,一聲未出,一任蘇淺拳腳施為。她的怒氣,總該有個發泄的渠道。既然楚淵為她準備了這麽些個人,她豈有不受之理。
蘇淺窩在上官陌懷裏,眸光清冷,手上帶了三分內力,在場的守門之人全無例外的受了她一掌。掌風不輕不重,卻足夠這些人養個十天半個月的。
她以前並沒有亂打殺人的習慣,隻是這一次之後,大約楚淵會給她養成這一習慣了。
無辜嗎?穿上鎧甲,拿起刀槍,便不再是無辜之人了。這是她今日以後的認知。
城門瞬間染血。給本來彌漫血腥味的城門更添了幾分觸目驚心的色彩。
沒人敢反抗。也沒有反抗的能力。甚至他們都有些感激。感激蘇淺沒有硬闖城門。以她和陌太子的能耐,不要說小小一個城門,即便百萬軍中,也是能闖出來的。若那兩人今日硬闖了城門,迎接他們的就不是這一番簡單的拳腳,隻能是軍法處置。
違抗軍令,那可是殺頭的罪。
蘇淺一番出手,內心的怒氣稍稍平複了一二分。倚在上官陌懷裏閉目。上官陌輕撫她的秀發,並不說話。但那樣溫柔的目光和動作卻驚掉了城牆上一眾站崗的士兵的眼珠子。原來一個男人寵女人是可以那般柔情似水的。真真可以稱作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傳言陌太子愛淺蘿公主,數月前在楚國金殿之上不僅連楚皇的賬都不買,拒婚當時的平安公主楚夢,逼迫楚皇將她打入大牢,還當場宣布此生隻娶蘇淺一人;傳言陌太子為淺蘿公主隻身身陷險境,追查大半年前鬧的天下惶恐的蘇國二十萬軍隊失蹤案,回來之後傷得隻剩半條命,是淺蘿公主日夜隨侍在側,醫好了他的傷;傳言兩人未曾大婚便日日形影不離,同吃同住,比所有真正的夫妻更像夫妻……關於兩人的傳言太多,多的都聽不盡,但似乎都圍繞一個話題,就是兩人的相愛似海深。
今日兩人在乾州這座邊境小城的城門前的做派,再次向世人證實了傳言不是空穴來風,是確有其事。
一時間目睹參與了南門慘案的諸多士兵都被兩人軟化,暫時忘卻了幾個時辰前的血腥殺戮。
一刻鍾之後,去請示楚淵的士兵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老遠便示意開城門。但守門的士兵已經沒有一個能站起來。那名士兵急吼吼走到近前才發現人躺了一地,已經沒有一個是站得起來的,地上滿是鮮血。
士兵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慶幸著自己機靈,跑得快去請旨去了,才沒有遭受毒打。他忙小跑著去下了門栓,打開城門,恭敬地跪在地上請蘇淺和上官陌及月隱出城。
蘇淺策馬穿過城門,身後緊緊跟著月隱。經過小兵的身旁,月隱忽然出手將小兵掀翻在地,口吐鮮血。然後一聲未出隨蘇淺出了城。
她雖然隻是淺陌二人的貼身侍婢,心中卻是不無憤怒的。
蘇淺回頭掃了一眼,嘴角挑起。心裏因為那萬餘人馬而生出的傷悲稍稍化去些許。“我越來越喜歡這丫頭了。上官陌,這樣的極品妙人兒擱在眼前,你真的沒動過心?我怎麽有點兒不信呢?我一個女人都覺得動心了。你一個青春正年少的大小夥子能不動心?”
上官陌低眉看著她,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你希望我動心?”
她能將情緒稍稍放鬆,他自是樂見。
“自然不希望。”蘇淺扁了扁嘴,又道:“但你這樣的人可沒有準兒。”
“蘇淺!”上官陌沉怒的吼了一聲。
月隱實在聽不下去了,沉聲道:“公主,您快別拿奴婢開玩笑了,惹怒了太子殿下,會將奴婢罰去做苦力,再不許奴婢跟著您的。”
蘇淺乖覺的閉了嘴。以某人的黑心,的確會做得出來。這可是她給墨淩預定的媳婦,自然是不能把人看丟了。
城外的空地上已經收拾一空,沒有屍首,沒有血漬,甚至沒留下任何戰鬥過的痕跡。唯一能證明這裏發生過一場惡戰的就是空氣裏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蘇淺因為月隱的出手而稍稍輕鬆的心又沉悶起來。
上官陌和月隱也不再說話,麵色冷凝若水。
駿馬飛馳了一刻鍾,來到城外的一片荒郊。
上千人正在忙碌著掩埋屍首。已經接近尾聲。兩方戰死的兵士並沒刻意分開,而是葬在了一起。不比尋常百姓家出葬隆重,但楚淵顯然也沒有太敷衍了事,雖然沒有棺槨,但最起碼的草席覆體還是有的,還有刀劍等物陪葬。
這在戰場來說也算是厚葬了。
“以為這樣就可以抵消他的罪惡了?可笑!”蘇淺輕蔑地冷笑了一聲,攜著上官陌從馬上跳下來。
緩步走到墳堆旁。
看著一座座新起的墳堆,她水眸閉了閉,忽的屈膝半跪在地上,綠漪劍從袖中拿出,向秀發上劃去。
“公主!”月隱一驚,忙出手去阻攔。
上官陌衣袖一揮,阻住了月隱。\t
三千青絲斷去一大截,揚揚灑灑撒了一地。上官陌目光沉沉看著,沒有阻止。
蘇淺臉色清寒,冷沉的聲音從沙啞的喉嚨溢出,“各位潤家軍的兄弟,蘇淺今日錯走一步,害的大家斷魂異鄉,蘇淺對不住大家,本該以死謝罪,奈何身負重責,牽扯諸多,無法一劍了卻自己,今日隻能以發代首,斷發於此,祭奠各位上路。各位好走!他年,蘇淺定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以慰諸位亡靈。”
蘇淺聲音清越,穿透空曠的荒野。
上官陌眸光動了動。
正在忙碌的士兵聽見她的聲音,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墳地上多了三個人。都紛紛側目望過來。也許是有感於蘇淺鏗鏘的誓言,也許是出於對蘇淺和上官陌的敬畏,眾人齊齊向蘇淺一跪,“見過秘書令大人。見過陌太子。”
上官陌俯身將蘇淺扶了起來,向著眾人擺了擺手。
“忙你們的事吧。”上官陌淡淡道。
士兵們便依然去忙碌手上的事情。上官陌和蘇淺不說話,默默佇立在這一片墓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