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咫尺不認迎麵人
“看來張先生很喜歡蘇東坡的詩詞啊！”鄭樹棠瞧著書櫃，自語自語地笑了起來。
“咦……有了李清照的《易安居士文集》，卻沒有她的《漱玉詞》，這《漱玉詞》可比《易安居士文集》好看的多啊！”鄭樹棠稍微有些不解。
鄭樹棠看過了書櫃，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看到桌子上放著陸遊的《渭南文集》和《劍南詩稿》，便又滿意地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鄭樹棠的視線從桌麵上移過來，看到桌子旁邊擺著幾盆花草，正置於窗戶下麵迎著窗外的光亮，窗外的絲絲小雨被窗戶遮擋著，並沒有吹打到花草上麵。
鄭樹棠平日裏也頗愛園藝盆栽，仔細辨認著擺在地上的這幾盆花草，鄭樹棠認得這些花草有君子蘭、有文竹、有蘆薈、有仙人球、有仙人掌……
熱愛飲酒的傳統國人們，在“飲酒圈”裏有一句話——“酒品看人品。”
這意思是從對方喝酒的狀態上，就可以窺探到對方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往往暢喝豪飲的酒客，在平時生活中，也必是一位豪放爽快，放蕩耿直之人；而往往淺斟細酌的酒客，在平日中，則會是一位內斂沉穩，謹言慎行之人。
而同樣的，在中國傳統的“文人圈”裏，也有著類似的說法，且種類多樣，大有學問。
往大處說，從一處住宅便可以瞧出主人的性情如何，且休論住宅的朝向，地理等因素，單單在裝飾之上瞧開來，便大有學問——
性情淡雅的主人通常會在自家的住宅裏挖上幾處池塘、栽上幾朵幽蘭、植上幾片青竹……蘇式建築，小橋流水自然是淡雅沉靜的典範；而品性豁達的主人便通常會在家中置上幾座假山，續上幾層高樓，填上幾朵繪花……於繁美奢華之間則可隨便可見大方曠達之感。
而往小處說，就算一把折扇吧，手握折扇的人通常不把折扇全然打開，隻會露出小小的一角。當折扇主人與別人一塊兒聊天時，對方看到折扇那微露出的一角，便會對它所好奇，要求主人將這把折扇全部展開。
當主人將這把折扇全部展開時，這把折扇從微露出一角，一直到顯出扇麵的整張圖案，瞧扇子的人在折扇被展開的過程中，自然就會對眼前的這位折扇主人的性情有所了解——
畫是哪位名家作的？畫的是什麽？畫得怎麽樣？是山水潑墨，還是人物花鳥？詩是哪位名家寫的？寫的是什麽？寫得怎麽樣？是山水田園，還是詠史懷古……
而當視線再往下瞧去，扇尾上懸著的綴玉、扇柄上的紋飾和材質、扇麵的紙類……通過這些細節，對方則會對折扇主人的興致和意趣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鄭樹棠從張秋池的書桌擺設，到書櫃裏的藏書書目，再到書旁盆栽植物的種類……細細考究了一通，而正是通過這些細節小物的設計與安排，鄭樹棠自然就會對張秋池的品性和意趣有所了解。
鄭樹棠看了這些，心中自然很是滿意。想到這張秋池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自己在紹興縣的“文人圈”裏少說也混了有五六年之久，竟從未聽過張秋池這號人物。今天來到這清水女中一看，瞧著這辦公室裏的擺設，藏書，花草等等，怎麽說這“世外高人”四個字，張秋池是逃脫不掉了。
“我倒真想見見張秋池的這‘廬山真麵目’！”鄭樹棠這時坐在了椅子上，等著張秋池講完課回來，心裏自言自語。
口中一說到這“廬山真麵目”，立刻就想到這句正是出自蘇軾的《題西林壁》。而自己剛從書櫃上仔細瞧來，心想這張秋池肯定是很喜歡蘇軾的，否則也不會在書櫃裏擺上蘇軾的三部詩詞集本，想到這裏便愈發覺得自己和這個張秋池在無形中已經拉近了距離。
這樣想著，鄭樹棠就暗暗笑了起來。
鄭樹棠等得正無聊，百無聊賴間隨意翻開擺在桌上的《劍南詩稿》看了起來。
陸遊寫這部《劍南詩稿》時，正值金兵入侵，山河飄搖，國力衰微。陸遊前往南鄭前線以身赴難，而正是陸遊為了紀念在他川、陝之地的軍旅生活，因此才把這部詩集命名為《劍南詩稿》。
鄭樹棠這時看著這部《劍南詩稿》，北宋末年時的動蕩不安，便立時呈現於眼前。當然，這本詩稿，鄭樹棠先前自是已經看過多遍了，隻是由於文人心中難以訴說的情懷，所以這種蘊含於古詩詞字裏行間的情感就會莫名地噴發出來……
鄭樹棠看著這部詩集，心思漸漸沉寂下來。
過了片刻，辦公室的門一下子推開了，鄭樹棠聞聲猛地一抬頭，看到是一位青年走了進來了。
鄭樹棠望了望這位青年，心中想著：“來的不是張秋池啊！”
這位青年從門口進來後，也一直盯著坐在椅子上的鄭樹棠，心中隻是萬分奇怪，怎麽也猜不透這時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人是誰。兩人四目相望，隻覺得倏忽之間也找不到什麽措辭來招呼一下對方。
停了數秒，青年問道：“請問先生，您是……？”
鄭樹棠聽到這青年在問自己，應道：“噢……我，我是來找張秋池的。”這句說完，便又接著問道：“張秋池的辦公室就是這裏吧？”
青年回道：“是的啊，就是這兒。您找張秋池，是有什麽事情嗎？”
鄭樹棠微微一笑，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想交流一下。”
青年笑道：“噢……原來是這樣啊！不知道您想交流什麽？怎麽稱呼？”
鄭樹棠聽到這話，便覺得有些奇怪，眼神裏出現些許異色，盯著這位青年。
青年看著鄭樹棠的臉色，又想起鄭樹棠方才所說的話，忽然明白了過來，笑著說道：“在下就是張秋池！”
“你就是張秋池啊？！”鄭樹棠聽到眼前的這位青年自稱是張秋池，覺得大為驚訝。
在自己的心目中，張秋池應該是位老氣橫秋的老學士，即便再年輕些，應當也與自己的年齡相差不大。可絕沒想到自己傾慕良久的張先生，卻是眼前這位稚嫩之色尚未全然泯去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