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震魂憾魄金玉言
這陣陣掌聲和歡呼聲，久久地響徹在5月初夏的空氣裏，伴隨著碩大廣場四周排布規律的樹葉清香，從在場的數百位師生身上響起，劃破溫暖的空氣，覆蓋住整座廣場，鑽進莊嚴肅穆的政府大樓，震撼著所有的政府官員。
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教育總長傅增湘先生，他們的內心都在強烈地震動著，這持久不衰的聲音幾乎令他們振聾發聵。
他們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曾聽過樓房倒塌，山體滑坡的巨響，那聲音曾讓他們四處逃竄，難以心安；
也曾聽過外族侵略時的轟天炮火，那炮火的聲響足可令他們震耳欲聾，心神俱碎；
當然，他們也都曾聽過師長先輩們的諄諄教導，這些言論也曾令他們銘記於心，刻骨難忘……
可過去所有時日裏聽到的聲響，卻全然沒有此時此刻來的莊嚴而深刻，因為這種聲響不僅代表著他們內心的震撼，也令他們深深地體會到了自身的責任感。
過了一段時間，教育總長傅增湘緩緩道：“諸位還是早些回去吧，我傅某答應的事情，自當做到！諸位還是回去吧！”眾人聽了傅增湘的話，便覺得留住蔡元培先生自然是有望，而將這份重任托付給了身為教育總長的傅增湘先生，便深覺得這樣的情況也實在是無可更好。
眾人商量了幾句後，便要約定離開了。
宋竹庭仰頭望著傅增湘先生從台上講完話後，默默地離開了講台，便轉身走回了政府大樓裏麵。忽然覺得這個從背影看上去稍有些羸弱瘦削的人，渾身上下所充滿的力量卻是無窮無盡的，實在讓人欽佩至極。《詩經》上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便是此理。
宋竹庭望著傅增湘先生漸漸離開，便忽然想起在自己的記憶中，有很多的背影是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而正是這些獨特的背影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自己的很多東西。可是這些背影自己是平時是決然想不到的，隻有今日看到傅增湘先生強而有力的背影才忽然讓自己聯想起了它們。
宋竹庭慢慢地轉過身去，看到旁邊的梁敬軒正站在旁邊和同學講話，宋竹庭認得他們，有一個也是清華大學建築係的，其他的幾位便是別的係的學生了。宋竹庭便也走上去，和他們聊著關於挽留蔡元培先生的事情。
這時，宋竹庭忽然注意到前麵有一個人的側身看上去很是熟悉，似乎是曾經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宋竹庭盯著那人看去，那人正和朋友說話，眉飛色舞之際緩緩地轉過身來，宋竹庭看到了那人的麵貌，忽然想起來，他正是在清明節的時候，帶著芙蓉和清蘭一塊兒去鑒湖劃船，在鑒湖之中偶遇到的沈彬。
在鑒湖之上，沈彬就曾對自己說過，他也在北平讀書，也沒想到今日竟然在這裏遇見了他，真是巧得很！
“沈彬！”宋竹庭向周圍的同學們招呼了兩聲，就向沈彬走去。
沈彬這時正在和朋友們聊天，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喊著自己的名字，馬上回頭一看，看到有一位學生正朝自己走來。便突然想起來這位學生正是那天在鑒湖上相遇的宋竹庭，便興奮地應道：“宋竹庭！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哈哈！”
宋竹庭這時看到了沈彬旁邊豎立著的兩麵標語牌，一麵牌子上寫著“國家自強需教育”，另一麵上則寫著“教育自強需鶴卿”，兩麵標語牌的下麵都寫著“北京高等師範學校”這八個楷字。
宋竹庭這時候才知道沈彬正是北京高等師範學校的學生，而5月4日那天，他們也正是在這所學校門口集合的。
宋竹庭笑道：“是啊，真是很巧！你原來是北京高等師範學校的，你上次也未向我說起，隻說也是在北平上學。”
沈彬聽了，哈哈一笑，回道：“那也是我忘說了，總之是有緣相會的嘛。”說罷又笑了起來。
宋竹庭望著沈彬歡喜的樣子，心中自然也很是高興，這時便想起了那日倆人在鑒湖上相遇之時，沈彬也是如此的熱情禮貌，便覺得自己雖然隻和沈彬見了兩麵，卻可相信沈彬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
宋竹庭看到梁敬軒這時走到了身邊，便向兩人互相介紹了一下對方，閑聊了一句後，宋竹庭便向沈彬道：“沈彬，時候不早了，那我和梁敬軒就先走了。”
梁敬軒道：“好的，那你們先回去吧，我們等下也要回去了。”說著，就向旁邊的幾個朋友望去，那幾個人還在繼續談話。
宋竹庭道：“那好，那過幾天我找你去玩。你把學校的班級或者宿舍，告知我一下吧。”
梁敬軒連忙把自己的班級和宿舍住址告訴了宋竹庭。
宋竹庭聽了，隻在心中默念了兩遍，就記住了。宋竹庭的記憶力一直很好，能夠準確記住這些信息並能長久不忘，這次自然不在話下。
宋竹庭別了沈彬之後，就和梁敬軒一起從廣場上離開了。
這時，原先站在廣場上的數百名師生已經不剩下多少了，他們都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宋竹庭望著從身邊走過的這三三兩兩的人群，便忽然覺得心中有很多的感慨油然而生。
這些師生們，方才站立在這座廣場上的數百名師生們，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是原來從不相識的，他們甚至連彼此來自什麽學校都不曾知曉。可是在今日，他們竟然為了一個共同的計劃和理想，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一起。而這些先前不曾相識的人們，也都為了同一場演講而感動不已，振奮至極。
甚至這些人連鼓掌的頻率，心髒震動的大小都是相同的。當他們的頭發和衣角在清風中悠然飄揚時，他們的思想和情感卻是緊緊地綁在一塊兒的，這些緊緊綁在一塊兒的思想與情感卻是沉重無比，堅若磐石，幾乎窮盡了他們渾身的力量和希望。
宋竹庭和梁敬軒，以及身後的幾個同學們一起慢慢走在廣場上，這幾隻黑色的身影並不整齊地鋪在廣場的磚石之上，卻保持著相同的速度和方向，漸漸地消失在廣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