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指望過還能再見到楊雲靖。
就連楊興都還沒認出人,林靈兒那一聲叫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爹?」
楊興的聲音也發著顫,之前他也僅僅是猜測,沒想到是真的。眼前的人與他容貌九成相似,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一個如暗夜星辰,一個如白晝暖陽。
「這,這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兩個劍靈?」楊月緯著實也嚇到了,而且這劍靈居然還是天界主的爹!
幽幽的石室里,仙光如交錯的銀河,懸在頭頂,靜謐又祥和。
方才那一聲,彷彿抽幹了林靈兒所有氣力,她雙腳無力地往前邁出了一步,又一步,想將光影下的人看得真切。
而這每一步走得極為艱難,不是因為著急過去,而是每一步都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跌倒。
真的是他嗎?
這是重見后的歡喜,還是再見后的遺憾。
或許是歡喜太大,她已經在患得患失。
等林靈兒走到他面前時,楊雲靖已完全脫離光芒,清晰無比地站在眾人面前,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徐徐睜開了眼,仿若璀璨星光墜入黑眸,渙散的目光聚焦到了一起,最後落在林靈兒身上。
「小靈兒……」
這聲音很輕,彷彿夢囈,帶著驚訝,卻未有任何懷疑,他一眼便認出了她。
這三個字直接擊碎了林靈兒所有的堅強,她的眼淚簌簌地落,旁若無人地大哭起來。
這輩子哭得最慘的兩次都是為了這個男人。
上一次是為他死,這一次是為他生。
四百年後,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人是她,喊出的第一個名字還是她。
此生無憾。
眼淚落在微微勾起的嘴角里,竟也讓她嘗到一絲甜。
她雙手用力一抹眼睛,顫著哭音道:「楊大哥,是我。」
「不再是小靈兒,都這麼大了。」楊雲靖道。
林靈兒都多久沒被人說小了,這麼被他一誇,臉竟也紅了,然而卻是暖到心底,乃至覺得臉上淌過的淚珠都是滾燙的。
「爹!」楊興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不孝孩兒拜見父親大人。」
情緒難平的不僅僅是林靈兒,還有楊雲靖,他的目光從林靈兒身上移到了楊興身上,聲音比剛才還顫抖,「你是……興兒?」
「是。」楊興抬頭,目光帶著殷切的期盼,彷彿一個孤獨的孩子渴望父愛。
「過來,讓我……好好看你。」楊雲靖顫顫地伸出手,想要去撫他的臉。
「我沒有失信,將他帶大了。」林靈兒一抹眼淚,「他如今是天界主了。」
想來楊雲靖的內心比臉上還要激動千萬倍,這是他與他畢生所愛的女人所生的兒子。
楊興起身往前一步,走到楊雲靖懷中,目光灼灼,「爹。」
這是他們父子第一次相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林靈兒捨不得也只能與楊月緯先離開石室。
說來楊興也是可憐,才出生沒多久,父母雙亡,他成長的記憶里也只有林靈兒一人,因為林靈兒對他真的很好,他對她的感情自然很深,這種依賴到後來變了味,也是林靈兒始料未及。
她最初對他好,不過因為他是楊雲靖的孩子,是楊雲靖臨終託孤的人,她一方面不想楊雲靖失望,一方面也很同情楊興,並將對楊雲靖的感情放在了楊興身上,直至後來,她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她亦是不知道。
感情的事,又能說得清誰對誰錯?何況凡人不過百年的時間,而對他們來說,數百年的時間不過彈指一揮,感情在歲月的累積下,哪怕是細水長流,也總會變成轟轟烈烈。
林靈兒不知楊興會如何與楊雲靖說起她,楊雲靖又會如何看待他們?她很惶恐,直到許久后,看到楊興走了出來,他的眼圈有些紅。
二人對視了一眼,各自有心思。
「說完了?」林靈兒忐忑地問道。
楊興點點頭,目光依然沒移開,「你進去罷。」
「啊,我?」林靈兒指著自己的鼻子,看到楊興面無表情的模樣,她更加忐忑。
深呼吸了一口,她勉強保持冷靜地往裡走,走向記憶里的人。
他站在白光中,雖身穿一身黑袍,但由於他出眾的外貌與氣質,似斂盡萬千光華,比明珠還要耀眼。
林靈兒走到他面前,靦腆一笑,「楊大哥。」
「小靈兒,你與以前不一樣了。」
全天下間,也只有他,才會這麼稱呼她,聽到這一聲叫喚,是多麼親切,林靈兒差些又溢出了淚,她努力地擠出笑容,好不容易見面,她才不想給他一張哭喪的臉。
「滄海都已成桑田了,我能不變嗎?」林靈兒感慨道,「縱然長相不會發生改變,心也是會變得。」
「我沒想到你也走上修仙的路,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楊雲靖嘆息了一聲,「是我的錯。」
「不,我一點也不苦。」
「我是說楊興……他和我說了。」
「他……我……」
林靈兒支吾了一聲,低下頭,楊興果然和他說了。
「小靈兒,這些年你對他好是因為什麼?只是因為我嗎?」
「楊大哥……你知道?」
沒想到楊雲靖竟比她還直白。
「如果我不知道,也枉做你大哥了。只是如今這樣也是我始料未及。」他無奈一笑,「但你不也是知道的嗎?」
「我知道。」林靈兒垂下眼帘,她知道他心裡始終只有一個女人,那便是楊興的母親,而她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小妹妹罷了。
她是知道,可是又不是知道就不喜歡了,而正是因為知道,她才從來沒把話說出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我皆在其中,我欠你的,卻由我兒子來償還。」他無奈地笑道,「他一直很明白自己的感情,希望你也看得清自己的心,若是情意相投,便好好在一起,即便是一場孽緣,也終歸是天定的緣分。」
林靈兒點點頭。
「若是你們無法在一起,也請不要傷害他,畢竟他是我的兒子,從他出生到現在,我都從未盡到過一個父親的責任……」
「楊大哥,謝謝你。」林靈兒抬起頭,感激地看著他,他的言語中沒有一絲責怪,並且還在極力開導她,或許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那個不會長大的小靈兒吧?
她深呼吸了一口,目光明亮又堅定,「當年你的死,真的讓我深受打擊,那時候我也沒什麼親人,只有楊興,我的確很長一段時間把他當成你,尤其是他漸漸長大,越來越像你的模樣,怎能讓我釋懷?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與我說,他喜歡我,我十分惶恐,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造成這一切的不是你,而是……我。」
「你沒有錯,也沒有欠我什麼,反倒是我,對不起你們。」林靈兒苦笑道,「不論以後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他,我也從未想要傷害他。」
楊雲靖頷首微笑。
「小靈兒,我看你面色發紅,可是練功走火入魔了?」
林靈兒將碧影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倒是稀奇,我雖不知你體內是否有妖血,不過我這套功法或許對你有益。」楊雲靖說道,「三界各族,各有各的修鍊方式,不能一概而論,凡人的修鍊方式已不適合你如今體質。而我楊家本是靈族出世,后修成仙體,你也知道靈族是這世間唯一可修妖修仙的存在。」
隨後一道光從林靈兒眉心鑽入,在她腦中化出了一連串符文,雖然閃地極快,但卻有個意識讓她強行記下所有。
待她睜開眼,稍稍一回想,便能清晰記起每一句符文。
「這是楊家最基本的吐納功法,如今你也突破凡骨,可嘗試用這套功法練氣。」楊雲靖說道,「雖不能修成大能,但能助你調節體內紊亂的靈氣。」
林靈兒鄭重道了一聲謝,言語已無法表達她的感激。
他說得那麼輕巧,可她知道這種家族功法不可能外傳。
楊雲靖說完這些,身體開始亮出光芒。
「楊大哥,你……」林靈兒睜大眼,心又被揪起。
「我本就是一縷殘魂,因對這世間有所執念而被留在天緣劍上,如今我已得償所願……」
「楊大哥,不!」
「小靈兒,不要再為我哭了……」
林靈兒愣是沒忍住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地落。
或許是聽到了林靈兒的叫聲,楊興和楊月緯也沖了進來,他眼睛比方才還要紅,但卻比林靈兒平靜,就好像他早已知道這件事,只輕輕叫了一聲爹。
「如今天緣已覺醒,神器出世必將引來腥風血雨,希望你們儘快為它擇主,切莫讓它落入妖族手中……」
楊月緯眉頭一皺,似眼角抽搐了一下,方才應了一聲是。
「爹,放心吧,你好好的……和娘團聚。」楊興雖然在笑,話卻融在哽咽聲中。
楊雲靖嗯了一聲,身影終究融入了白光中,散作漫天星光。
還沒等他們悲傷,白光圍繞天緣飛轉,驀地聚成一道筆直的光,破了洞壁,直衝雲霄。
狂風呼嘯,撕裂雲層,雲端之上出現五彩光色。
神器出世,天數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