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風吹雨淋了很久的通緝帖,髒得字跡難辨。
林靈兒伸手撫平四個角,才看清那畫著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娘子,長得一雙狐狸眼,右眼角下一顆淚痣,模樣十分撩人,但這美娘子的神情溫和、目光端正,完全不像風塵女子般嫵媚,更不像會被通緝的逃犯。
未念澈說他眼熟。林靈兒諷刺他怎麼和誰都眼熟,於是置之不理,往通緝帖下看了一眼。
盜竊,然而不是偷金偷銀,是偷銅板。還是偷了錢袋,只取走銅板,丟了剩下的。
林靈兒暗暗笑道,真是個蠢蛋,難道不知道碎銀比銅板值錢嗎?再則,碎銀也可以換成銅板,怎麼就拿去丟了?
她覺得很有趣,但是這人為什麼是線索?
銅板,銅板。她忽然想起懷希初到人間不識銅板為何物,魔界也是妖界,難道也……?
「未念澈,你們魔界有銅板嗎?」
「那是什麼?」
「原來如此。」林靈兒眼睛一亮,撫掌而笑,「這小偷是魔界人啊。」
「你倒是聰明,猜得很對。」北堂煜站在她身後拱了拱手,「林道友,二師兄把事情與我說了,你是想同我一起去殺森羅闇鳥?」
林靈兒轉身,但見他將披散的長發束起,盤於發冠下。換了一件極為精緻奢華的金袍,花紋仍舊是擇界山服飾的花紋,卻從暗紋換成明紋。而他雙肩系了一對帶符篆的流蘇,腰間又配了一把寶劍,儼然像個真正修士。
她點頭道,「正是。」
「那就走吧,我已追查到下落。」北堂煜做了個請的動作。
***
羅盤指路,二人又回到了矮頭墩。
沒想到那魔界凶獸竟然還在這山裡。
時至黃昏,山林霧靄漸生,夕陽的餘暉被阻隔在外。
未念澈從飛仙鑽了出來,興奮道:「靈兒,靈兒,看我長出雙腳了!」
林靈兒注意力在周圍環境變化上,沒搭理他。
未念澈飄到她身側,在她眼前揮著寬大的衣袖,「靈兒,靈兒,你看我,看我!」
高興地恨不得在地上蹦跳兩下。
林靈兒側目看了他一眼,同時北堂煜也轉過身來。
林靈兒又轉頭去看了北堂煜,見他面對自己神色凝重,但那目光像是看她,也不像是看她。
「怎麼?」她問道。
「你,你身後是人是鬼?」北堂煜沉聲問道。
在那手舞足蹈的未念澈動作一頓,望向北堂煜的目光凝起冰涼的寒意。
「誰?」林靈兒心咯噔一跳,又想著至今沒人看得到未念澈,他應該不能看到吧?然而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你身後,那戴面具的男人。」北堂煜微微仰頭,迎上未念澈那不友善的目光。
「當然是鬼。」未念澈輕哼一聲。
如今的未念澈,身形已完全展現,模樣與常人無疑,不過是半透明的罷了。
北堂煜在看到他衣袍下的靴子后,目光變得更為複雜,他的手撫在劍柄上,輕輕摩擦。
能生出雙腳的鬼,這修為得有多高?
他從未見過。
其實,林靈兒也沒見過,此時恨不得掀開他的衣袍看看是不是真的長了兩條腿。
不過見這兩男人不太正常,她及時打斷了他們的眉來眼去,「我們還是儘快找到那魔獸吧。」
這魔獸影子都還沒摸到,未念澈又被人看到了,而且這擇界山與天界淵源那麼深,萬一傳到天界那去……
後果不堪設想。
但那兩男人根本沒理林靈兒,北堂煜收斂起他那和善的笑,質問道:「你一個鬼,為何離開冥界,流連人間,難道不知這有悖天道輪迴?」
「呵,天道?你和我一個魔修扯什麼天道?我修得是修羅道。」
「邪魔歪道!」
劍光一閃,北堂煜拔劍刺來。
「靈兒,救命!」未念澈一聲驚呼,從身後將林靈兒雙肩抱住。
「別衝動,道友別衝動。」林靈兒攔下北堂煜的劍,又在心裡道,「拿開你的爪子!」
北堂煜不放下劍,未念澈也不肯鬆開手,而林靈兒夾在中間,要被他們來回交鋒的目光給戳爛。
怎麼就這麼恨呢!
「北堂道友,他是我的劍靈!」
「劍靈?」
北堂煜震驚了,臉上肌肉微微顫動,「林道友,你好好一個人,好好一把仙劍,怎麼收了個魔鬼作劍靈?莫不是你也想成魔修?」
「這個……一言難盡啊。」林靈兒嘴皮抽了抽,按著他的劍上,「先放下,放下。」
「是他逼迫你的?」北堂煜倒是厲害,一眼看出了真相。
「喂喂,你這人怎麼這麼不可理喻?」未念澈抱著林靈兒不放,探頭說道,「魔修怎麼了?魔修就是壞人了么?你看我長得像壞人嗎,啊?說得好像你們修仙得都是好人一樣。」
北堂煜並未理他的胡言亂語,左手指了指林靈兒手中的飛仙,「你自己看。」
看什麼?
林靈兒果真低頭一看自己的劍。
自打未念澈化形以來,她就沒認真注意過自己飛仙的變化,此時一看。
藍光比當初要更深了些許,仔細一看還能見藍光中有縷縷黑絲,藍得不那麼純粹了。
當初,未念澈是重傷附於劍上,力量很弱,所以仙劍的仙氣還能壓制他,而如今他傷勢大好,他的力量反壓制了仙氣。
加之之前,飛仙一口氣殺了那麼多人。
仙劍不比普通的劍,它有靈性,殺得人多了,就嗜血成性,反倒助長了未念澈的力量。
難怪這傢伙傷好之後,化形這麼快,原來得益於此。
未念澈見她陷入沉思,提高桑音沖北堂煜喊道:「哎!你不能打我!我可是重傷在身,你現在打我,就是欺負我,欺負弱小,這是你們正道的作風嗎?」
說罷,猛咳了幾聲,頭枕在了林靈兒肩上,無力道:「靈兒,說好的劍靈與主共生死的。」
「不對吧?你死了,好像影響不到我?」林靈兒抬眉道。
未念澈愣了愣,理說不過,便開始胡攪蠻纏,「我不管我不管,你要保護我!」
北堂煜聽二人對話,只覺一股熱血從胸腔往頭頂沖,剛放下的劍又猛地提起,嚇了林靈兒一跳。
驀地,一絲極為微弱的妖氣稍縱即逝,卻被三人同時捕捉到。
「是她。」北堂煜望向妖氣消失的方向,低頭見羅盤上的指針飛轉,最終也落向了此處。
「快追,快追!」林靈兒如釋重負,提劍先走一步。
而未念澈那傢伙卻像個背部掛件,掛在她身上索性就不下來了。
幾人很快跟上那逃竄的身影。
但見黑暗叢林中,那紫衣女子身手敏捷,浮光掠影,換是常人恐怕難捕捉到其身影,只見她所過之處,樹葉沙沙作響,風過不留痕。
林靈兒自認自己輕功極快,沒想到遇到高手了,雙方相隔十餘丈,就要追上之時,又見她俶爾化為一溜紫煙,便飄到了遠處一棵高大的桉樹下,很快將其甩開。
「打她。」未念澈揮袖落下一道驚雷,將那紫衣女子欲要落腳的一棵樹木斷成了兩段。
落腳點失去,紫衣女子急轉身影,往旁側閃去。
好眼力!北堂煜忍不住贊道,瞬時縱身一躍,也挽起一道劍花,隔空打向那女子。
他二人一個攻擊人,一個破壞路,倒是十分默契。
一連串騷擾后,那紫衣女子終於被林靈兒追上,她起手落下劍陣將紫衣女子困住,等北堂煜趕上。
果然是畫像中人,但真人比畫像中還要美上幾分,膚如凝脂,薄施粉黛,她一撫淡紫衣袖,狐狸眼圓瞪,「這位修士哥哥,你追了我三千多里,是想做什麼?莫不是我也偷了你錢袋?」
話罷,她袖子一揮,往北堂煜胸膛打去。他出劍一擋,叮地一聲,原來打落是一袋錢。
「給你給你,不要再追我啦!」那女子仰面一笑,轉身就要飛走。
北堂煜道,「妖女,我是來殺你的。」
「殺我?」那女子沒轉過身,只是微微偏頭,答道,「我又沒殺過人,殺我做什麼?」
「擅自闖入人間,該殺!」北堂煜說完就出招,幾人打成一團。
那姑娘輕功了得,但是境界不高,完全招架不住二人夾擊。起初還有些花樣,幾回合下來,就節節敗退,她神色慌張,驀地虛晃一招,化身紫狐遁走。
「她定是要去找那魔獸了。」北堂煜握起肩上的流蘇,搖了搖上面的鈴鐺。
天空傳來一聲清嘯,一隻巨大的白色戰隼飛來,那扑打的翅膀,將它腹下的草木吹得狂顫不已。
林靈兒看這身型巨大的隼,通身雪白,高大威武,眼中卻沒有一般獸類的野性與侵犯性,又見脖間戴了個擇界山的墜,疑惑道:「這是你們豢養的獸?」
北堂煜點點頭了,邀她一同坐騎,追著那紫狐去。
有了飛行坐騎,不再被那擾人的樹木給阻礙,他們很快又追上了那紫狐。
此時,他們似已逃出矮頭墩,到了一處陡峭絕壁,以為那紫狐走投無路,卻不想她一個翻身,順著崖壁哧溜往下躥。
北堂煜緊追了下去,崖底罡風獵獵,加之下落速度極快,颳得林靈兒面部生疼。
深淵又黑又冷,不知通向何地。
北堂煜在靠近她數丈距離后,突然從戰隼背上跳了下去,凝起劍氣殺去。
林靈兒捏起劍決,操縱飛仙配合北堂煜,紫狐被追得逃脫不得,落在一塊斜切的岩石上。
「你已經無處可逃!」
北堂煜與林靈兒一前一後將她攔住。
紫狐又化人形,媚眼如絲,柔軟的身子如水一般,那白皙的胳膊欲勾上北堂煜,她想要用狐媚術控制住他,豈料這傢伙不中狐媚術,直接一劍扎進她胸口。
狐女反手推了他一掌,吃痛往後跌,北堂煜又順勢而上,卻見她仰頭長嘯,尖銳的狐叫刺破耳膜。
林靈兒急忙引氣護體,北堂煜劍起一道風障,卻被那尖銳的聲音震碎。
「不好,是狐影圭訣。」未念澈叫道,「開結界,快。」
「你怎麼知道我會結界?」北堂煜一怔。
或許是未念澈氣場太強,他沒有抗拒他的命令,雙手作結,展開結界。
砰砰砰——
音浪撞上結界,發出的巨響在山谷間回蕩。唯有未念澈是鬼,不受其影響,他左手一舉,聚氣成球,右手托住左手腕,光球化為三道閃電飛馳而去。
狐叫戛然而止,她軟著嗓子叫了一聲,「葉王殿下,我是阿紫啊。」
突然的變故,讓未念澈將招式一偏,沒有要了她的命。
阿紫吐了一大口血,跪倒在地,滿口鮮血地望著林靈兒,眼淚婆娑,眼下那顆淚痣更添了她幾分楚楚可憐的樣子,令人疼惜。
不過北堂煜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已將劍架在她雪頸上,「你又耍什麼花招?」
林靈兒還震驚在她剛才的話中,北堂煜能看到未念澈已是意外,難道這狐女也能看到他不成?
同時血契的另一側,傳來的是未念澈強烈的情緒波動。
狐女無視北堂煜,只望著林靈兒,聲音發顫,「殿下,您不記得阿紫了嗎?我是那隻極寒之境里的小紫狐啊。」
「阿紫……」未念澈的聲音微微沙啞,彷彿在記憶中尋找這個名字。
——殿下,您不記得阿紫了嗎?
——我是那隻極寒之境里的小紫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