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鵬城沒有冬季,但冬季已到訪全國。城裡高樓陡峭,馬路寬廣,車流似河,人潮擁擠。城裡愛恨離愁、酸甜苦樂、百般滋味、萬番體驗、無數故事。
熱戀入冬,逐漸沉寂;初戀入冬,迎來光輝;曖昧入冬,釀化深情。
蘇尋珍接到南幼電話時,剛下直播。
電話顯示是南幼,但那邊沒有聲音。蘇尋珍餵了幾聲,打算掛掉電話。
「你再不說話我要掛了。」蘇尋珍對那邊說。
南幼坐在地上,頭髮亂糟糟的,鬍子拉碴,像個中年邋遢的大叔,聽到她的聲音,雙眼通紅,臉上掛著眼淚,嘶啞著嗓子開口:「她走了。」
蘇尋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問:「誰走了?」
然後聽到電話那頭的壓抑地啜泣,她明白過來,南幼的媽媽去世了。
蘇尋珍的心像是被拋向天空又落下,說不清是什麼情感。
南幼在那頭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快撐不下去了。
「小珍,小珍,小珍……」
電話戛然而止。蘇尋珍再打過去,已經接不通了。
「我有點事,你們幫我收拾一下。」蘇尋珍跟直播的員工們講,不顧他們錯愕的眼神,匆匆跑出大廈。
蘇尋珍坐在計程車里檢查著錢包,身份證帶了,直接和師傅說:「去機場。」手機上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欒城的航班,握著手機心亂如麻。
她一想到他一個人看著他母親離世,瘦弱的身體矛盾的心理,殘破的精神狀態,她就忍不住心疼。她要去找他。
欒城在北方,冬季已經十分寒冷,北風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割著人們□□的皮膚上。
蘇尋珍在機場等了幾個小時,又飛了幾個小時,到欒城時已是凌晨兩三點鐘,天黑如墨,她沒來得及換衣服,還穿著單薄的長袖連衣裙。坐在計程車里直發抖。
往昔的記憶在她下飛機看到熟悉的景物時全部湧入腦海,她頭也不回地離家,發誓再也不回來。年輕說的氣話給了她一巴掌,誰能不回故鄉呢?
蘇尋珍開了手機給南幼打電話發簡訊,但那邊依舊沒有迴音。一會齋玉澤的簡訊和未接電話通知一個接一個的發過來。
蘇尋珍才想起來她離開時甚至忘了給齋玉澤留個信。
齋玉澤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時,找不到蘇尋珍,給楊初語和趙寶兒都打了電話,都不清楚她的行蹤,又給解思遠打了電話詢問。解思遠問了員工才知道她下了直播就匆忙離開了。
齋玉澤急了不停地給她打電話,那時她正在飛機上,手機處於關機狀態。
蘇尋珍給齋玉澤發了簡訊:我回欒城了。家中有些事情,這段時間不要聯繫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加最後一句話,可能是覺得南幼不喜歡他,所以她不想齋玉澤知道這件事。
計程車師傅問她要到哪裡。
蘇尋珍回憶了一下南幼家的住址,發現自己竟然還沒忘記,那個住址竟然還藏在她腦海深處。說了那個地址,蘇尋珍看著窗外飛快駛離的風景,欒城我回來了。
蘇尋珍一直站在門外敲門,但裡面沒有動靜。走廊里的聲控燈亮了又滅,蘇尋珍感覺自己已經要被北方的溫度凍得沒知覺。
先找家酒店睡覺,蘇尋珍又跺了一次腳,準備下樓。
「蘇尋珍?」身後傳來的聲音,很虛弱,把蘇尋珍嚇了一跳。
蘇尋珍回頭,完全看不出南幼模樣,他頹廢得像個乞丐,「你在家不給我開門,我快凍死了。」
南幼彷彿沒有靈魂一樣,眼神都是木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進門。
蘇尋珍進了門,撲鼻滿屋都是煙酒味,熏死個人。南幼現在倒是挺像臘腸的,黑乎乎的。
「凍死我了。」蘇尋珍直接跑到暖氣旁取暖。
南幼拿了他的長款羽絨服過來給她蓋上,「怎麼穿著這麼少就過來了?」
「你在電話那頭要死要活的那個樣,我敢不過來么?萬一你這麼一條鮮活的生命因為我的冷漠咔擦沒了怎麼辦?」蘇尋珍怒氣沖沖地踹了南幼一腳。
南幼身上也是髒兮兮的,一說話散發著煙酒的臭氣。
「你能滾去洗個澡么?我快被你噁心死了。」蘇尋珍白了他一眼。
「你在這兒呆著。」南幼跟她說,拿了鑰匙,走到門口,反鎖住門,又拿了鑰匙進了衛生間。
蘇尋珍滿是無語,又來這招,小時候沒用夠么?
「把鬍子也颳了,我看著不爽。」蘇尋珍朝衛生間喊,裡面水聲嘩嘩,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蘇尋珍穿上他的羽絨服,開始收拾他桌上地上造的垃圾,都給扔進了垃圾袋裡,又擦了遍地和桌子,通風散去家裡的臭味,這才感覺自己能活下去。
蘇尋珍沒有看到南幼媽媽的黑白照,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蘇尋珍又回到暖氣邊窩在那兒烤手,她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勞碌命。
南幼冒著熱氣出來,剃了鬍子,還是那張清秀帥氣的臉,能迷倒不少姑娘,就是頭髮有些長了,眼神裡帶著憂鬱,精神狀態萎靡不少。
南幼蹲下來靠著蘇尋珍的腿,蘇尋珍拿著毛巾給他仔細擦著頭髮。
「想哭就哭吧。」蘇尋珍輕柔地揉著他的頭髮說。
南幼的頭又低了低,背部微微抽動。
蘇尋珍拍著他的背,兩個人雖然無言,但此時兩人的心無比貼近,年少的情感是無人能隔斷的。
蘇尋珍躺在南幼床上,南幼摟著她不放。
「她什麼時候走的?」蘇尋珍問。
「前天,在醫院,」南幼說,閉了眼睛還能回想起這一兩月發生的事情,「她化療一直很痛,吃不下東西,走的時候只剩六十多斤。她一直說走了好,希望我能原諒她。」南幼的眼淚流下來,打濕枕頭。
「她走的時候,我覺得解脫了。對她,對我都是一種解脫。可是這兩天,我卻走不出來了。」南幼蹭著蘇尋珍的臉。
也許是因為她不是壽終正寢,而是因為生病,走前仍有埋怨,對他父親的埋怨,希望他能原諒她,他死咬著牙不鬆口,讓她身體精神都飽受痛苦,他覺得他不孝。這兩天這種感覺一直折磨著他。
南幼怨她,蘇尋珍也怨她,大家都怨她,可她走的最早,帶著所有人的不原諒。
蘇尋珍擦著他眼角的淚,靠著他的頭,這份怨是他們兩個造成的,隨著她的離世,逐漸脫離他們的身體。
南幼看著蘇尋珍問:「你怨我么?」那件事,因為年少的那件事,他們兩個愛不能純粹地愛,恨不能純粹地恨,愛恨交織地怨恨彼此,藏著愛情。
「我不怨你了。」曾經怨過,現在放下了。
「真的么?」南幼撐起頭看她。
蘇尋珍眨眨眼,「真的。」
南幼眼眶裡的眼淚啪嗒掉下來,掉在蘇尋珍臉上,他又笑著擦掉,越擦她臉越濕。
南幼去吻她的臉頰,蘇尋珍沒有躲,閉著眼睛讓他吻。她的腿和腳冰涼,和他的熱烈溫暖的腿纏繞在一起。
南幼去解她的連衣裙前的扣子,她也沒有躲,她的雙手環著他的腰身,腳有了些溫度。
南幼脫掉她的連衣裙,親吻著她胸罩邊的細白的肉,雙手遊離在她背部和腰部,蘇尋珍也沒有躲,回應著他的動作。
二十三歲時熾烈的激情和十七歲時懵懂的激情完全不同,兩人想比那時都無比溫柔。同樣是在這張床上,他們褪去衣衫,躲閃又好奇的目光,生澀無比撫摸兩人的身體。
家門被哐哐地砸著,兩人刺激發泄般地大笑著,穿好衣服,蘇尋珍被父親領走,南幼被母親打罵。
五年前沒有完成的事情,兩個長大的人終於要完成了,彷彿又一種儀式感,在那一刻之前,兩人慎重真誠地看著彼此,赤、裸的身體,赤、裸的心理。
我愛你,南幼伴隨著一次次的衝刺,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呢喃。
我知道,我知道,我愛你,我也愛你。蘇尋珍在心裡喊著,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比你愛我還要早,比你愛我還要深。
兩具年輕的身體糾纏在一起,心臟熱烈地跳動著。
夜,冬季漫長的夜,欒城冰冷的夜,卻融化著心裡的堅冰。
一晌歡盡,南幼吻著她的髮絲,說道:「我父親回來了。」
蘇尋珍眉頭一挑,靠在他懷裡,沒有氣力地哦了一聲。
「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拜祭她么?」南幼試探地問。
「去吧。」蘇尋珍想了想,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她父親。
「你明天回家么?」南幼把她摟緊問。
「回吧,被我媽知道我回來不回家就慘了。」蘇尋珍說。
「我不想一個人睡。」南幼心情變得有點沮喪。
「你晚上偷偷跑出來好不好?像之前那樣。」南幼笑眯眯地像個狐狸,他總是誘拐著她。
「我都多大了,還翻窗戶偷跑。」蘇尋珍去咬他的手指,高中那會就是,他想去哪兒玩,大晚上叫她出去,她得等全家睡著了,從窗戶翻出去,快樂地奔向他。
窗外有了些亮光,即將黎明。被窩裡十分暖和,蘇尋珍有些困了,耷拉著眼皮將要入睡。
「和他分手好不好?」南幼小聲地問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敷衍,蘇尋珍發出了嗯地一聲。
南幼摟緊她,靠著她的頸窩,輕輕地呢喃:「你是年少的歡喜。」
風走了一萬八千里,不問歸期,風回到一萬八千里,終於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