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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女俠夢

  面對著老人複雜的眼神,唐七糖趕緊理了理衣服,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是誰的人。我只是,只是認識衛曦之,聽他提起過您,我還曾經在廢棄的鎮西侯府借住過,他,長得真像您,所以,我才知道您。」


  老人不說話,一直看著她,那張和衛曦之極相似的臉沉默著看不出情緒。


  唐七糖也坦坦蕩蕩的回看著他,一絲一毫也沒有躲閃。


  好久,老人忽然轉開臉,他往外走了幾步,背對著唐七糖,才問道:「曦兒……他還好嗎?他母親,還好嗎?」


  他的肩很寬闊,卻因為垂著頭,那肩看起來有些沉重,他的聲音沉悶著,有些讓人傷感。


  唐七糖咬了咬唇,輕聲答道:「我離開的時候,一切,都好。」


  「曦兒的毒……怎麼樣了?」


  「我,我不知道。」


  「你,叫什麼?」


  「唐七糖……曦之,曦之喚我糖兒……我,我是逃出來的,我只是因為生病了,我才逃的……」唐七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很心虛,還努力解釋起來,聲音也很小。


  老人轉過身,他的臉還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傷感,他看著唐七糖,似乎第一次看見她,十分認真地看了好久,忽然,老人笑了笑。


  他笑起來,和衛曦之更像了,除了那微微跳動的鬍鬚,那蒼老的臉,簡直就是衛曦之的翻版,唐七糖訕訕的低下頭,不敢再看。


  「你,還會回去嗎?」老人忽然問。


  唐七糖不自在的摸了摸額頭,不回答,卻忽然問道:「您呢?您回去嗎?」


  屋子裡很暗,兩人都沉默著,互相看對方,老人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糖兒!有意思!曦兒終究是有福的!糖兒,若是我回去,你會回去嗎?」


  「我,我不知道。」唐七糖老實回答。


  「你,幾歲了?」


  「大概十四歲,我不知道。」


  「我的女兒,對你好嗎?」


  「……唔,太妃,還行吧。」


  「你,喜歡曦兒?」老人的臉因為大笑后,越發顯得慈祥,他的眼睛眯起來,那樣子,就像有時候衛曦之戲弄唐七糖的模樣。


  唐七糖卻不會再生氣,她忽然也笑了,抿了抿唇,一張黑瘦的臉上,唯一璀璨的眸子閃亮:「我……不知道,要是……你不告訴他的話,我就說我喜歡他。」


  「那我不告訴他!」老人趕緊點頭,笑著說道。


  「嘿嘿,嘿嘿嘿,阮老伯,我心裡,還是記掛他的,就是他太壞了!我一直生氣他。」唐七糖也笑起來。


  人,是奇怪的動物,有時候,坐在人堆里,你覺得自己好寂寞;有時候剛認識一個人,你卻願意什麼都告訴他。


  從唐七糖知道是衛曦之放了自己,到朱檀死,她一個人獨步叢林,她的身心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唐七糖了,她壓抑著,孤獨著,恐懼著,也懷念著,感傷著,擔心著。


  如今,眼前的這個老人,這個酷似衛曦之的老人,忽然讓她一下子放下了心裡的很多東西,莫名的輕鬆起來,她和老人就這樣笑著,一起處理起了野味,一起煮飯,一起吃飯,愉快的像一家人。


  老人也很高興,問了許多慎王府的事,唐七糖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老人還開了一罐埋在地底下的酒,一個人飲了幾杯,就和唐七糖說開了:「不要叫我鎮西侯,那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我叫阮青峰,先帝還在的時候,就讓我來西南邊境這裡了,那時候我年輕,就喜歡這裡的日子!藍輿人其實挺溫和,只要你別招惹他們,他們都和你兄弟相稱,可你若是觸犯了他們,那,藍輿人便不死不休!


  我呆的久了,倒也和他們相處得挺好。後來,你外祖母嫁了過來,我便算是有家室的人了!可是,我還是喜歡這裡,我成婚後不久,就回來了這裡,你外祖母只好留在京里,照料老人,教養孩子,盡她做兒媳的本分,如今想來,她必然是難過的。


  我難得回慶京,我們只有你母妃一個女兒,唉,為此,你外祖母可受了不少閑氣!可我那時候總是想不到這些,只覺得,天底下的女人,都是這麼過的。


  後來,你母妃嫁了,先帝欽點的媳婦,我也很高興,你父王是個不錯的人。後來,有了曦兒,我更高興,自己和自己說,我都有孫輩了,我該回去了,回去陪陪我的老妻吧!

  卻忽然,你父王出事了,連先帝也出事了!

  我遠在這邊境,等得到消息,都已經很久的事情了,新帝登基,急召我回去,等待我的,卻是叛國的罪名!


  可終究,我們鎮西侯府,也是世代忠良,容不得這樣莫須有的誣衊,好些人幫我求情,新帝一看情形不妥,便隨意按了我一個罪名,削了爵位,把我貶去北邊的蒼終山。


  我本來,心中就算再難過,也是要當個忠君之臣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我的老妻,我這丟下大半輩子的老妻,我們成婚到抄家出事,總共日夜相伴不過幾百個日子的老妻,卻非要跟著我!她說,原先留在慶京,是要代我上孝高堂,下慈兒孫,如今高堂沒有了,女兒也嫁了,她沒有理由不跟著我。


  我拗不過,只好讓她跟著,可路上,我們卻遇到了不止一次劫殺!我尋思著,若是真那麼去蒼終山,我一定會死在半路上!我死了不要緊,可我卻怎麼也不能再負了我的老妻!


  我逃了,帶著你外祖母逃了,逃到這個我過慣了的地方,隱姓埋名,過著最苦的日子。可你外祖母說什麼?糖兒啊,她說,這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糖兒!我覺著,我這一輩子真是糊塗啊,我只顧著自己,卻從未好好想過你外祖母,而你外祖母,一輩子卻只想著我。我,花了一輩子,才知道,你外祖母才是我最值得珍惜的人。


  後來,你外祖母死了,我便把她安葬在這附近,決定好好守著她,再不管外界的事。


  君王,山河,與我何干?兒孫,世事,皆有其運。


  我,只想陪著你外祖母。


  就這麼過了好些年,每日里和你外祖母說說話,竟然也不覺得悶,偶爾,我會想你母妃,想曦兒,可是,我以往常年在外,一輩子才見過他們幾面,有時候,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了,只有你外祖母,我不用想,她,就在我心裡。」


  唐七糖不明白,眼前這個老人,究竟是憑什麼,認為唐七糖該當是衛曦之的人,還一口一個你外祖母、你母妃的說著,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可是,他這麼說著的時候,有著無限的感懷,唐七糖也不忍去打斷他,只覺得怎麼聽怎麼奇怪,好在也沒人聽見,她也便扶著額頭聽著了。


  可老人顯然也是極少這樣盡興吧,就這麼一個人自斟自飲的,漸漸有了酒意。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指指房間說:「糖兒,你先去歇著吧,晚上我睡這大桌子上,我這會兒還要去看看你外祖母。」


  唐七糖看他走路都有些腳步踉蹌,忙扶著他說:「阮老伯,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去?」


  「糖兒,你叫我一聲外祖吧!好不好?我這一輩子,才聽過幾次女兒喚我爹爹,她便嫁了!我才聽過幾次曦兒喚我外祖,我便離開了,你外祖母也想聽,來,我們去看看她,你去看看她,她一定很高興。」


  唐七糖張著嘴,看著老人興緻勃勃地臉,那拒絕的話,硬是說不出來。


  外面已是天黑,阮青峰顯然是走慣了的,即便林子里暗沉沉的,他也拉著唐七糖走得很快,沒走幾步,果然在幾棵大松樹下,看見了一個隱約的小土堆。


  土堆旁有根白色的石條,在暗沉的夜色里倒很是清晰,阮青峰很是隨意的坐了,指著墳頭說:「糖兒,快來拜見你外祖母!」


  唐七糖真有點無語,這老人的樣子,倒是和當日在阮氏院子里,阮氏讓她敬媳婦茶一樣的自說自話,若是以往,她定然要不管不顧罵人的,可如今,她沒有那麼莽撞了。


  唐七糖在一旁也坐下了,說道:「阮老伯,我,我無父無母,可不敢隨便認個外祖外祖母。我陪著您,您老說說話,我再陪您回去。」


  「唉,你還真是個倔脾氣的!你可知道,我雖明白自己的心意晚了一些,看人卻是極準的!我瞧著,你心裡,定然是有我的曦兒的!你自己都說喜歡他,為什麼就不肯喊我一聲外祖父呢?年輕人,就是不知道珍惜。」


  「我……」


  「罷了,只怕我這輩子,都見不到曦兒和他母親了,也聽不見他們喚我了,人活一世,總會有些遺憾,這也不能強求。你回去歇著吧,我坐坐也回去了。」


  唐七糖無話可說,只好一個人往木屋走,走幾步,回頭看,老人一個人坐在墳頭,月光冷冷的照著,他半傾著身,不知道在絮絮叨叨說些什麼。


  第二日,唐七糖倒早早醒了。


  聽著林子里紛雜的鳥叫聲,看看木屋窗戶上還不甚明亮的日光,她趕緊穿衣服起來,想著好歹幫老人做些事。


  推開門,唐七糖卻呆住了。


  卻見木屋門前的空地上,老人正身子矯健的練拳,那身形,飛快地變幻,真如游龍驚鴻一般。


  真是好看,就跟看前世大片的特技鏡頭一樣,唐七糖乾脆坐在門檻上,托著腮看武功高手表演。


  阮青峰一套拳打完,才在晨曦里站住,慢慢收了勢,回頭看向唐七糖。


  唐七糖興奮得鼓掌,星星眼直冒,卻還沒開口表達仰慕,老人便說道:「糖兒啊,你能換件衣裳再出來嗎?」


  「啊?我?我沒衣裳了……」唐七糖看看老人那雖被汗水浸濕,卻利落的勁裝,再看看自己身上這破破爛爛的黑衣服,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你昨日先歇了,我來不及和你說,你外祖母一手好針線,以前做了好些衣裳的,你自己去房裡找找,換一件。我將你帶回來的時候,把過你脈息,知道你是女子,可你穿成那樣,我也不好多說,可如今既是一家人,也沒什麼客氣的,你這個樣子,實在不好看,曦兒定然不喜歡。」


  「我……他敢!」唐七糖愣了半晌,吐出最後兩個字,拎起自己身上的衣服看看,實在無話可說,回房自己找衣服去了。


  等唐七糖再次出來,阮青峰已經擺好了碗,換了另一件衣裳,精精神神的坐在那等她了。


  老人打量著她,捻著鬍子笑了:「嗯,這才有點樣子,若不然,我還真以為,曦兒眼光有問題!」


  唐七糖看看自己身上深藍色的衣裙,也不得不感嘆這便宜「外祖母」的好針線。布料都是普通的布料,卻針腳細密,繡花精緻,衣服略大,但袖口都特意收小了的,想來那位已經不在世的老人也是為了方便日常幹活改良了的。


  兩人吃了早飯,唐七糖主動洗了碗,便冒著星星眼問阮青峰:「阮老伯,您說,像我這個年紀,若是學功夫,要學到像您那樣的身手,需要幾時啊?」


  「學到像我這個年紀啊。」老人看看她,很認真地回答。


  「啊?那我這輩子,永遠成不了女俠了?」


  「可以呀,等你老了,就成了。」


  老人說的太過認真,唐七糖被打擊得無話可說,她張著嘴好半天,才皺眉吐槽:「那有什麼意思啊?沒有什麼武功秘籍,一學就能很厲害的那種嗎?我看衛曦之也沒老,不是也很厲害?」


  「曦兒的武功誰教的?很厲害?」老人倒來了興趣。


  「厲害!總之我打不過,還……逃不了!我聽他叫一個怪人師父,應該就是那個人教的。」


  「那人叫什麼?」


  「叫東方無忌。」


  「東方無忌?玉面神醫?」老人神情很驚訝。


  「啊?玉面神醫?那肯定不是!又丑又矮的人。不過也是叫東方無忌。」唐七糖想到東方無忌的樣子,有些嗤之以鼻,很肯定地覺得,玉面什麼的,和他搭不上邊,儘管他也說自己曾經年輕英俊,可他怪人一個,誰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又丑又矮?也叫東方無忌?武林中,我倒是沒聽過這號人物。那你看,曦兒若是和我打,能打得過嗎?」


  「我看他打不過你!但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你想學?」


  「想!要是……不太辛苦的話。」唐七糖眼睛亮晶晶。


  「唉,你這孩子,學武功哪有不辛苦就成才的?若是曦兒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才練成的。」


  「我懂。學任何東西,不下大功夫,肯定學不好。但是,阮老伯您看我如今這個情形,既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呆,年紀也不是最好的練功時候了吧?要我日日練功,恐怕不行呢!您老能不能教我些容易學的?」


  「你說的也對。不過你既然敢一個人在山林子里跑,應該是有些底子的,你會些什麼,練給我看看,我幫你想想。」


  「哎!」


  來了這異世,還第一次和人真正的切磋武功,唐七糖很興奮,也很認真,不管老人怎麼看,她倒十分當回事的,把前世師父教的拳腳功夫,擺得架勢十足的打了一遍,拿出了當年參加武術比賽的樣,把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風,自己也一身的汗。


  唐七糖拳罷,收手,額上亮晶晶,眼睛也亮晶晶的問阮青峰:「怎麼樣?」


  「不怎麼樣。」阮青峰面無表情,如實回答。


  「嘖!我知道不怎麼樣,我的意思是,您老有沒有什麼補救的辦法,能讓我在這基礎上更進一層,最起碼在林子里能打個野豬什麼的?」


  「有。」


  「真有?」


  「有,我可以教你一套心法,增加你的內力,那你練一段時日下來,肯定能打死野豬!練個一年半載下來,肯定能打死一群野豬!」


  「真的?那阮老伯你教我吧!」


  「你要是我外孫媳婦我就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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