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懺悔
然而,還沒有等圍攏著的侍衛們下水,突然,湖裡傳來了一聲突兀的叫聲,「哇哇!」
唐七糖在水裡奮力撲騰,剛開始根本沒有聽見聲音,可岸上的侍衛們卻聽得清清楚楚的啊,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而今晚還是月初,月光並不明亮,隱隱綽綽的只看見湖裡一個影子在嘩嘩的划水,眾人正在以為自己聽錯的時候,卻在寂靜的夜裡,又傳來清晰的『哇哇』兩聲,像極了嬰兒的啼哭聲。
這次,唐七糖也聽見了。
她划水的動作慢了好幾拍,偏著頭,凝神想再細聽,可是,四周又是靜悄悄一片。
岸上的侍衛卻驚得不知道怎麼辦了,這是嬰兒在哭?哪裡來的嬰兒?會什麼會有嬰兒?
四周黑乎乎的,一切朦朧而詭異,湖裡面的划水聲傳到岸上,也變得有些失真的讓人心生恐懼。
古人敬畏鬼神,即便身體強壯的侍衛也不例外。有個侍衛低聲說了一句:「那個姑娘是不是已經死了?變,變成嬰孩了?」
「別胡說!怎麼可能!你沒聽見她還在湖裡划水嗎?」領頭的侍衛低喝道。
有人又說道:「那,那是什麼聲音?她,她在水裡生孩子?」
眾人沉默了,無人應答。
女人生孩子這事,男人怎麼知道呢?再說了,她可是王爺的女人!
領頭的侍衛頓時覺得責任太大了,急切地問著人:「去請王爺的人走了幾時了?怎麼還不回來?」
正在眾人面面相覷之下,湖裡又極清晰的傳來了兩聲『哇哇,哇哇』。
侍衛們驚得!無聲的把目光齊齊對準了領頭的人,暗夜裡,領頭的侍衛頭上密密的滲出一層汗,咬咬牙下了命令:「全體下水!將大人小孩撈上來再說!記住,近了人前,閉眼!束手!」
且不去管侍衛們的情狀,唐七糖在水裡,這次卻聽得清楚。
她很是歡喜的地喊了一聲:「娃娃!」旋即在嘴巴里吞進大口水時醒悟過來,自己還在水裡呢。
唐七糖奮力踩著水,心中的火氣卻越來越大,混蛋衛曦之,連娃娃都一起擄了來!太過分了!當初認識小妖時,自己就不該心軟,應該把他扔進那荒宅子的湖裡和娃娃做伴!現在倒好,輪到自己來和娃娃做伴了。
水好冷。
剛才身上那股子跑出來的熱氣,早像丟進水裡的碳一樣,在入水的剎那,已經化為輕煙一縷不見了。
肚子好餓。
手臂猶如千斤重,可那處看起來近在咫尺的圍牆,卻像會走路一般,怎麼總是和自己若即若離呢?
唐七糖連喚娃娃的力氣都沒有,正在努力揮動手臂時,左小腿傳來一陣刺痛。
完了!腿抽筋了!
我一定是屬火的,水是我的剋星!
我要死了!我又要死在水裡了!我還會穿越嗎?不要了啊!師父!救我!
唐七糖努力讓自己不要慌張,可是,在自己無法遏止下沉時,冰涼的水徹底把自己吞沒時,心裡悲涼一片,怒罵著:「衛曦之!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嗚嗚!我要變成水鬼吃了你!」
暗沉夜色里,湖裡水聲一片,眾侍衛快速的靠近唐七糖,卻也眼看著她撲騰著雙手,慢慢沉了下去。
眾人不敢怠慢,拚命的游向這個關乎自己命運的女人。
卻在忽然之間,有幾個倒霉催的侍衛感覺到自己的頭頂被重重踩了一腳,一條白影如鬼魅般在湖上漂移,迅捷的第一個到達那即將沒頂的女子身邊。
水花濺花了眾人的頭臉,將本就模糊的視線徹底掩蓋,等他們擦了把臉上的水在努力張望時,正好聽見慎王爺焦急的呼喚聲:「糖兒!糖兒!醒醒!別怕!我在!傻瓜!你這是有多傻啊!」
衛曦之白皙的臉閃在黑乎乎的湖面上,緊抱著已然昏迷的唐七糖,拚命的划向岸邊。
湖裡的侍衛頭領總算認清了形勢,趕緊稟報著:「王爺!才剛屬下們還聽見嬰兒哭聲來著,是不是唐姑娘在湖中生下孩子了?如今這樣,只怕那孩子……王爺,要撈嗎?」
衛曦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的慌張無助。
糖兒,我只是嚇嚇你的!儘管我真的真的想試試身為男人的感覺,可是糖兒,我……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又怎麼會強迫你?!
是我錯了!**蒙了我的眼!我承認!我想要你!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比起**,比起我想與命運抗爭的希冀,就在此刻,它們一文不值!
糖兒,你不要有事!只要你好好的,我答應你,我不碰你!我不吃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糖兒,只要你沒事,我願意放棄我的希望,放棄我的**,哪怕從此再也沒有了想望。
衛曦之心中急得什麼許諾都做了,卻突然聽見這侍衛的稟報,猛然回頭,水珠子冰冷的甩了侍衛首領一臉。
他一張臉扭曲著,黑夜裡聲音冷厲如箭:「蠢貨!誰告訴你她懷孕了?哪裡來的孩子?!就算真生了孩子,如今也先給本王救活她再說!她要是死了,本王要你們所有人陪葬!快些,去請東方先生!快!」
生死關頭啊!侍衛首領連臉上的水都不敢擦一把,黑衣手臂快速的劃成了蝶,拚命的向岸上游去。
已快五更天了,慎王府主殿卻燈火通明。
所有從人低頭彎腰,無聲的忙碌著。
熱水,毛巾,藥材,火爐……不管是什麼,只要和救人搭得上邊的,全部被拿來,放置在王爺寢殿的外間廂房裡備著,只等裡面的人傳喚需要,馬上送進去。
八個渾身濕透的侍衛,直直跪在銀安殿的廊下,冷得發抖,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寢殿里,唐七糖身上蓋著床大紅錦緞的被子,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巴掌小臉,靜靜地躺在衛曦之那張黑漆螺鈿大榻上,無聲無息。
月兒跪在她頭后側,緊緊埋著頭,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的擦著她的頭髮,卻還是因為離衛曦之太近,手微微發著抖。
衛曦之一臉寒霜,頭髮滴著水,淺白色的外袍貼著他修長的身材,腳下一灘水的面積越來越大,他卻眼睛只盯著榻旁的東方無忌,一動不動。
東方無忌醜陋而恐怖的臉映在明亮的燈火下,竟也有著凝重的表情,他緊扣了唐七糖的腕脈,豆大的眼睛閃來閃去。
好一陣,他放了手,回頭看見衛曦之的樣子,怒道:「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去換衣服!她又沒有死,你要是想知道病情,先去換了衣服我再告訴你!」
衛曦之眼睛盯著他看了好一陣,最終風一般的離去了。
屋角的七頭燈齊刷刷的往一個方向晃了晃,那火焰才又慢慢跳動回來。
才一會兒工夫,衛曦之就裹著一件乾淨夾袍進來了,頭髮還滴著水,邊扣扣子,邊沖東方無忌說道:「說。」
東方無忌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最終還是說道:「她身子無大礙,不過這個時節,溺水著寒是肯定的!晚些時候定然會發熱的!小心看護著,能闖過去就好了。倒是她體內的那股神秘外力,卻又開始若隱若現了!真是好生奇怪!」
「她沒事就好!我來看護她。」
東方無忌剛一說完,衛曦之就如釋重負的呼出口長氣,撩袍坐到榻側,緊鎖著雙眉,眼睛只看唐七糖,連看也不看東方無忌一下。
東方無忌無法理解的小眼睛擠來擠去,最終也只有綠豆大,他生氣地拉了衛曦之一把,說道:「喂!小子,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師父?半夜三更把我叫了來,連聲謝都沒有說!你翅膀硬了啊你!」
衛曦之還是沒有看他,一把扯開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不耐的說:「好了,師父,別鬧了!我心煩著呢!等她好了,我定然好好謝您,您要什麼給您什麼!您老快歇息去吧!」
「哎呀!你個臭小子!你,你,你!那個誰!你,你先出去!出去!」東方無忌矮小的身子跳到榻旁的一張椅子上,沖月兒喊著話,把月兒嚇得一屁股坐在地,又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他們師徒倆人了,東方無忌又從椅子上跳到了榻上,一下子坐在了唐七糖的大紅被子上。
對上衛曦之很不認同的目光,東方無忌枯樹枝般的手直指到衛曦之臉上:「小子!你要氣死我啊!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我這副模樣,就是拜女人所賜!女人就是女人,喜歡些也罷了,可你若深陷其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不想你這樣!臭小子!你不想報仇了?你不想你的大事了?啊?」
衛曦之的目光卻從他的手指頭上移開,緊緊盯著他的身下,很不客氣地說道:「師父!你怎麼能坐在這裡呢?萬一壓到了糖兒怎麼辦?你看你,皮膚這麼粗,會勾壞被子的!糖兒醒來會不高興的!快起來快起來!坐一邊去!」
「你你你,你!」
東方無忌隨著他的視線看了自己一眼,氣得抖動著手指,醜陋的臉漲紅著,哇哇大叫:「哎呀呀!沒救了!哎呀呀!壞事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你,你那不動聲色的冷酷呢?你殺人不眨眼的氣魄呢?衛曦之,你這是要我再將你丟進狼洞里磨練嗎?啊?」
衛曦之皺著眉,更不高興了:「你小聲點行不行!糖兒病著呢!」
「啊!你要氣死我了!」
東方無忌再也受不了了,飛身而起,黑色矮小的身軀在明亮的燈火里幻化出無數殘影,毫不留情的掌風扇向衛曦之。
衛曦之這才不得不身形迅速的往後飄動,努力躲避著東方無忌的攻擊。
房間雖大,卻在倆人這樣的攻守之間,風聲呼呼的,氣勁影響了空氣,燈影跳動著,無數影子隱隱綽綽的紛亂起來。
衛曦之趕緊求饒:「好了,師父,我錯了!別打了!您辛苦了!多謝您!您該歇息去了!」
又過了幾招,東方無忌才氣哼哼的收了手,昂著那顆醜陋的頭顱又罵:「總算你還有良心!」
可惜他話音才落,衛曦之又說道:「好了,好了!您說的我都知道了!您要教訓我,改日我們找一僻靜之所好好過招,此時可不行啊!會傷著糖兒的!」
東方無忌愣住,他使勁兒掙大那雙因為燒傷而極小的眼睛,張著皮肉外翻的嘴,無語的發現,衛曦之看也不看他,只管在唐七糖身邊坐下,小心翼翼的覆手於那小丫頭的額,無限愛憐。
東方無忌在屋子裡又站了好久,衛曦之都沒有回頭看他一下。
最終,東方無忌只好嘆了一聲,背著手離開了。
天色,一點一點的亮起來,窗外開始有鳥雀撲楞翅膀的聲音,在外面伺候的下人的驅趕下,啾啾叫著遠離了。
屋裡的燈光已經沒有作用,可王爺沒有吩咐,沒有人敢進來清理。
唐七糖的臉色開始發紅,時不時溢出低低的呻吟聲。
衛曦之手探了探她的額,緊皺著眉頭,默默換上一塊冰涼的帕子,輕輕地嘆一口氣。
小東西的臉紅撲撲的,嘴唇也紅紅的,她那雙如秋水涌動的眸子如今緊緊閉著,眉間微蹙,呼吸又重又熱,真是讓人心疼啊!
糖兒,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我恨不得替你病著才好!
衛曦之默默地看著她,心裡卻比她更加煎熬。
陽光已經照了小半間屋子,初春的潮潤氣息,絲絲縷縷的隨陽光透進來,照在榻的臨窗小半邊,鮮活溫暖。
唐七糖卻開始在那細巧的大紅綉百蝠枕頭上輕輕晃動著頭,說起了胡話:
「師父!救我!……不要!他們都欺負我……嗚嗚……我想你了……糖兒沒闖禍……」
「衛曦之!我恨你!你……混蛋!」
「好冷……好冷……我不怕……我會逃出去的……」
她的一頭青絲垂在榻下,隨著她的晃動搖擺著,懸空著,無助著;她潛意識的蜷縮著身體,緊緊抱著自己,有時,她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有時,她又伸出粉嫩的小手,不知想抓什麼東西,卻最終拉住了衛曦之伸過去的手,緊抱了哭泣。
這一切,把衛曦之看的心痛難言。
他乾脆緊抱了她在懷裡,一遍一遍的撫著她的背,深深地懺悔:「糖兒!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嚇著你了!是,你最乖,你沒闖禍,你最勇敢,你……會逃出去的……一定會的……」
屋外,從人們站了好幾排,黑蛟為難的握著拳,分別打發走廚房的人,太妃那裡派來問候的人,安排著可靠的侍衛,偷偷目送偶爾來探看的東方無忌。
最終,還是皺著眉頭進來稟報:「王爺,都過了午時了,就算您自己不用膳,唐姑娘也不能不用一些啊,東方師傅讓人煎了你的葯……」
「唐姑娘的葯呢?」衛曦之緊抱著懷裡的人,留給黑蛟的,只是個頹喪失落的黯然背影。
「有,有,也好了!屬下一起拿過來?」
「好!拿過來。」
黑蛟趕緊出去,親自從下人手裡接了東西拎進來,先拿了一碗葯遞給衛曦之說道:「王爺自己先喝了吧!東方師傅配的驅寒葯。王爺若是病倒了,怎麼照顧唐姑娘呢?」
「……對!拿來我喝。」
黑蛟看這招管用,趕緊又說:「王爺先去用些膳食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唐姑娘,屬下讓月兒進來伺候唐姑娘?」
「不!我自己來。」衛曦之一口氣把他的葯喝了,卻回道。
「額,這,王爺……會喂葯?」
「這是什麼話!我喝了這麼多年的葯,我還不會喂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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