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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唐七爺

  龍澤國,貞仁十五年,國都慶京。


  九月的陽光再想如夏日般熱烈,卻如遲暮老人般,一過正午便開始乏力,光線亦如那洗舊的金色袍子,淺淺淡淡的蓋在城西這處少人的巷陌里。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穿一身灰撲撲的舊衣裙,低著頭,快速的在半陰半光的小巷裡穿行,行動一快,那舊裙子下擺處的一塊湖綠色補丁便分外顯眼,顯然是窮人家的孩子,連補丁都不知道哪裡尋來的。


  她身量不高,兩個丫髻下垂著的頭髮也才剛過肩,卻身形敏捷輕靈,熟練的左閃右躲,避過巷子里偶爾的行人,很快來到了一處極僻靜的宅子圍牆外頭。


  宅子四周靜悄悄的,圍牆粉皮斑駁,明顯的年久失修。


  小姑娘這才抬起頭,卻只見她一雙明麗的大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便彷彿玉壺光轉般的璀璨分明,說不出的靈動俏皮。


  當確定無人,小姑娘自得的輕輕一笑,抬手擦了擦自己挺拔秀美的鼻子,菱形粉唇彎彎勾起,便迅速的後退幾步,一個助跑,先利落的翻上有她身量一倍高的牆頭,再一個漂亮的旋身,穩穩噹噹的便在院子里落下了。


  已是傍晚時分,院子里靜寂無聲,夕陽斜照著院子里茂盛的雜草和倒地的一隻大石檯子,卻越發顯得這院子蕭瑟荒涼。


  抬眼望去,不遠處一棵高大的銀杏樹,金黃的樹葉稀疏的抖動著,一隻黑色的鳥突然撲楞楞從樹上飛出來,呱呱叫著不知飛去哪裡,卻讓整個院子里回蕩著陰惻惻的空寂怪聲。


  左前方十步遠的地方一處屋舍,破敗的窗戶紙在秋風裡輕輕的拍打著,發出雜亂的啪啪聲,更讓這院子有著讓人恐懼的陰森。


  小姑娘卻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反而腳步輕快的往那屋舍走了進去。


  不消半個時辰,天邊積起絢麗的晚霞時,屋舍中卻走出了一個人,依然是十二三歲年紀,依然是那張臉,卻已是少年打扮。


  且看她,一身淺藍綉修竹暗紋的絲綢男子長袍合身而裁,腰間扎了一根深藍色的緙絲腰帶,一側垂掛著一個細巧的福字錦繡荷包,一側晃蕩著竹紋扇袋;袍子下,露出一雙小巧精緻的黑色牛皮靴子頭,靴幫上綉著的銀葫蘆在衣袍下擺間隱約泛光,如有水行其間。


  因尚未及冠的年紀,只高高綰了個男子髮髻,用一根淺藍的髮帶系著,兩側緩緩垂下,襯著她一張白皙秀美的臉,越發顯得五官如玉。


  那眉如遠山,不畫而黛,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輕轉間,便讓人再無暇顧及她的別處樣貌,只願停留在那眼眸中,被那一泓秋水般的眸子浸染,偏偏她那秀挺的鼻子,菱形的紅唇,又處處有一種讓人驚嘆的秀美絕倫,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這樣一個雌雄莫辨的俊美少年,站在這荒涼無比的院落里,天地紅黃一片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卻又有著一種神奇的瑰麗,可惜,此處並沒有任何人看見。


  少年人靈動非常的眼眸輕轉,粉嫩的紅唇微勾,便一個輕轉縱身躍上牆頭,離開這荒涼的院子出去了。


  等少年再站在圍牆外時,已不像來時那般匆忙隱秘,反而從扇袋裡抽出一把繪著美人圖的紙扇,『嘩』一聲打開,輕輕搖著,邁起了方步,悠哉哉往前方熱鬧的街市而去。


  慶京城,與所有都城一樣,總是越夜越精彩。


  此時還沒天黑,做小買賣的正想趁此時辰再賣些東西好回家,吆喝聲便更大一些;各處飯館酒樓正是最忙碌的時候,招呼聲,上菜聲響徹街道;而白日里靜悄悄的秦樓楚館,此時也開始掛紅披綠,大開院門,妖嬈嬌媚的女子們開始倚門賣笑。


  這天際青黑星未明時,地下卻一派繁榮熱鬧景象。


  男裝打扮的小姑娘紙扇輕搖,唇角微勾,悠閑散漫的剛踱步到一處酒樓門口,卻有兩個黑衣短打的大漢急急迎了上來。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鬚髮虯張,此刻卻把一張黑臉膛笑成了妓院的老鴇,無比諂媚的在小姑娘面前站住,點頭哈腰的說:「哎喲!我的七爺喲!您可出來了!這好幾日不見您了!可把老兄弟幾個想壞咯!來來來!七爺!快樓上請!今兒個老哥哥我做東!您要吃什麼只管吩咐!」


  大漢邊說著,邊要伸手來拉小姑娘的衣袖。


  小姑娘紙扇一收,啪一聲打在大漢手上。


  大漢趕緊縮手,卻一點不以為意,繼續諂笑著說:「哎喲!把七爺的規矩忘了!我該死!等會老哥哥我罰酒,罰酒!」


  小姑娘笑吟吟的,仰頭往酒樓看去,紙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自己手心,搖了搖頭說:「我說裴老九,你的酒席能有什麼好?我可不去!說吧!又有什麼事要求我的呀!」


  雖是笑罵,那聲音,卻清脆如珠落玉盤,讓聽者恨不得多挖幾下耳朵。


  大漢裴老九和躲在身後的另一個黑衣漢子對了個眼色,裴老九嘿嘿笑著,指了指身後的漢子說:「我的七爺哎!還能有什麼事瞞得過您那!還不是這老小子吃了虧,請七爺幫個忙唄!老規矩!事成之後,老哥哥定然重謝!走走走,先吃了飯再說!阿況!還不快請七爺上去!」


  裴老九指點著身後的漢子,那漢子卻有些羞愧有些遲疑的上前,看著小姑娘雌雄莫辨,稚嫩卻俊美異常的臉,愈發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嗤』的笑一聲,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要離開。


  裴老九急了,大力往阿況腦袋上抽了一句,趕緊追上去,想拉不敢拉的緊跟著人說:「七爺!七爺您別走啊!哎哎哎!他是我那婆娘的親弟弟,他碰上了事我不幫著他回去可沒我好果子吃,家裡有頭母老虎日子難過呢!他沒見識,可老哥哥我明了啊!七爺哎!咱露一手給他瞧瞧呀!哎喲!七爺您別走啊!」


  小姑娘悠哉哉回頭一笑,霎那間如滿天星光耀眼,裴老九也看得有些失神。


  卻聽她說:「想請我唐七幫忙,沒點誠意怎麼行?就這麼個不開竅的貨色,我可沒功夫理!好好喝你的去吧,我還有事要忙呢!」


  裴老九急得跺了跺腳,又沖追過來的阿況腦袋上打了一句,不甘心的又追上去,張開粗壯的雙臂乾脆攔住了唐七的去路。


  想想又怕唐七生氣,他忙閃到一邊,左右看看,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說:「七爺!這事不單是他的事!這次呀面子丟大了!老哥哥我……我也差點折在裡頭了!七爺哎!真的是高手!您不去看一看怎麼行?說不定連您也看不破!」


  自稱唐七的小姑娘站住了,嘩的打開扇子,裝模作樣的搖了幾搖,一雙秋水剪瞳上上下下的盯著裴老九看了幾眼,朱唇微啟:「怎麼?裴老九,你也學會用激將法了?」


  「哪能呢!七爺!真的!真的丟臉了!那人竟然能一下子擲出六把『滿園春』來!真的!您說,我們能不輸嗎?我也就見過七爺您隨手一把擲出『滿園春』來過,可人家把把是!這本事……您說!他是不是出老千?」


  裴老九說開了,便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看著唐七求解。


  唐七拿紙扇半遮了面,只露出一雙靈動非常的大眼睛,又認真看了裴老九幾眼,確定他沒有撒慌,才說道:「哦?還有這樣的人物?!……要我幫你們贏回來嘛……也不難!老規矩,我抽五成!你們一個月不許賭!」


  裴老九咬著牙,牙疼似的嘶了幾聲,為難的說:「七爺,五成那都不是事!可……一個月不讓賭,那老哥哥我這手……上回不是半個月不讓賭么?七爺?怎麼改一個月啦?」


  唐七扇子上頭眉眼彎彎的,說:「我就想這麼著了!你要願意我就幫,你不願意我就走!可別再攔著我!」


  「成成成!七爺!您說了算!」


  裴老九跺了一下腳,心癢的兩隻手相互敲了敲,似乎這會就不能賭一樣的難受。卻還是討好的邀請唐七:「走,先去用些晚膳,等下咱們就往財神樓去!那老小子可就那個時辰在!」


  「財神樓?」唐七腳步頓住了,偏了頭看向裴老九:「你們去財神樓賭了?那人是財神樓的?」


  裴老九忙搖手,又點頭,皺著一張黑臉說:「哪能啊!我們是去財神樓賭了,可這人不是財神樓的,連財神樓的三樓主都鬥不過他,輸了不少銀子呢!」


  唐七卻『嗤』的笑了一聲說:「哦?還有這樣的事?!那這人膽子夠大的!敢在財神樓撒野?你誆我呢吧?」


  裴老九搖著大腦袋,拍著手辯解:「嗬!我怎麼敢誆七爺?!您這好久沒來了,您都不知道啊,這財神樓已經易主啦!所以呀,這規矩都改啦!咱們這些個平頭百姓也能進,但凡有本事的,都可以去財神樓賭!願賭服輸罷了!所以啊,我們幾個便也去了!那那那……就輸了……」


  唐七越發好奇起來:「哦?易主了?不是說那是常貴妃娘家的本錢嗎?不是說只做穿袍子人的生意?那般興旺發達的賭樓,還有誰能讓他易主了?」


  「哎喲!七爺呀,這凶的怕惡的,惡的他怕瘋的!」


  裴老九說完這句,卻忙捂住了自己的大嘴巴,轉頭四下看了看,見自己那小舅子阿況正跟在自己後面,無處發泄的又打了他一巴掌說:「還不快去酒樓讓人上菜!和大傢伙兒說七爺來了!」


  眼見著阿況捂著腦袋走了,裴老九才神秘兮兮的湊近唐七,正要講話,唐七卻拿扇子往裴老九胸前戳了戳:「好好說話!」


  裴老九搓著臉,討好的呵呵笑著,離唐七遠一些,卻壓低了聲音問:「七爺,您說說,這慶京城,還有誰是那人見人怕的瘋爺呢?」


  「你是說……那個瘋爺?」唐七微皺了眉,想了想,拿紙扇往南邊戳了戳。


  「啊,就是那個瘋爺!」


  「他一個瘋爺……還能買下一個賭樓?」


  「嗬!看您說的!他那瘋勁上來,誰敢不賣啊!到底是不是買的咱不知道,反正如今財神樓就是慎王府的了!您還別說,就因為這,咱們才能上財神樓呢,以前平頭百姓不是不讓進么!剛開始,老哥哥我可贏了不少,要不是遇到那個高手,老哥哥我都能贏個賭樓咯!」


  「嘿!有意思!我唐七才十天不出來,就出來個高手了!」


  「可不是,七爺您看您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您也不留個地址,這幾日可讓我好找!今兒我可等了您一天了!」


  兩人說著話,慢慢的往酒樓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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