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容禛回到楚王府中,宋之意立刻趕了過來:「怎麼樣?問出什麼來沒有?」
容禛搖搖頭。
宋之意有些失望:「看來是我想當然了,可若山陽長公主都不知道,那還有誰會知道?」
「你去查查魏王。」容禛突然道。
宋之意奇怪道:「魏王怎麼了?」
容禛語氣平淡:「當年魏王謀反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
宋之意一愣:「不是說魏王早有狼子野心,一朝暴|露,這才倉促謀反嗎?」
「他若真是這樣的人,如何能夠收復南蠻,又如何能夠在眾國之中都如魚得水?」容禛反問,「倉促謀反我信,可這原因,只怕還要細查。」
「可魏王與此事究竟有什麼關係?」宋之意有些不解,「哪怕兩者都是二十年前發生的舊事,可姑姑與魏王從未見過面,查這些不是浪費時間嗎?」
容禛沒有回答他,反而又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當年母親是因何入宮,你可知道?」
宋之意搖搖頭:「這個我問過母親,她也不知道,宋家慣來低調,當年姑姑採選入宮之事,族中也是非常驚訝。」
容禛沒有再說。
宋之意見他的神色難掩疲憊,想到最近事情繁多,羯人進犯的消息已經放上了永寧帝的桌案上,可永寧帝卻沒有半點反應,最近朝堂上為這件事吵鬧不休,身為北疆軍的真正主帥的容禛少不了有許多應酬,容禛不許他們輕舉妄動,可他為此事殫精竭慮卻是不為外人所知了。
宋之意離開后,容禛才輕輕地嘆口氣。有些事情他不能不瞞住宋之意,他雖然能力極高,性子卻極為火爆魯莽,再加上這幾年永寧帝對北疆軍的各種輕忽,讓他們都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燃。對於山陽長公主的話,容禛仍舊是半信半疑的,而在現在這種時候,宋之意他們知道了這種消息,並不見得是好處。
正在這時,府中的婢女前來稟報,卻是陸徹過府找他。
對於陸家這麼快就知道陸徵在他這裡,容禛並不覺得吃驚,可來的居然是陸徹而不是陸擎,就比較耐人尋味了。
容禛道:「把人帶去會客室,本王一會就過去。」
等到婢女離開后,容禛才起身朝客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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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徵已經恢復了精神,正在桌前練字,從前陸徹總是催他練字,他並不知道是為什麼,如今知道了卻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容禛站在門邊看了一會,才走了過去,從後方握住他的手:「這個字是這樣寫的。」
陸徵一驚,就要回過頭,可手卻被容禛緊緊地握在手心,他的鼻端是清冽的松木香味,耳邊是容禛略微低沉的聲音:「練字之初就要記得,握筆要穩,落筆無悔。」
陸徵懵懂地順著兩人交握的手看過去,正好看到剛剛寫出來的那個字——「命」。
鐵畫銀鉤,氣勢凜冽,與他之前的字宛如天壤之別。
容禛鬆開了陸徵的手,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陸徵站起來,躊躇了一下才問道:「楚王殿下有什麼想說的嗎?」
容禛捏了捏他的臉側,帶了些親昵道:「又喊錯了。」
陸徵卻沒有躲開,苦笑道:「您不要拿我打趣了,事實如此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如今雖然寄住在王府,可以後卻不能一直讓您庇護,這樣的稱呼還是不要亂喊吧?」
容禛道:「你若是願意,我會一直庇護你。」
陸徵卻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問道:「殿下,您究竟看中了我哪裡呢?」
容禛輕聲道:「你這般說,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嗎?」
「我除了這斷案還有點能力,其他可謂一無是處。」陸徵定定地看著容禛,「殿下若不嫌棄,我願效犬馬之勞。」
容禛看著他,沒有說話。眼下這情形可以說是他算計所得,可真正看到陸徵收斂了傲氣低頭效命時,他卻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像是他終於逮住了那隻小松鼠,可看著那失去了野性生命力的小傢伙,卻又有些後悔。
容禛看著陸徵毛茸茸的頭頂,很想去摸一摸拍一拍,可他的手指動了動,卻最終也沒有伸出去,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陸徵,忽略掉內心那抹悵然,他點了點頭,鄭重地應道:「好。」
陸徵似乎鬆了口氣,他微不可見地朝後動了動,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容禛沒有錯過他這個小動作,眼底似乎有深色一閃而過,他背在身後的手握了握,似乎在這一個瞬間下了某種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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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徹在會客廳等了一會,才等來姍姍來遲的楚王殿下。
容禛輕笑道:「不知陸大人今日來有何貴幹?」
「舍弟在王府叨擾多時,如今也該歸家了。」陸徹直接說出來意。
「卻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也是此意?」
容禛的話讓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陸徹也不再顧慮面子問題了:「在下已經去過奉國寺了,殿下對於舍弟的厚愛在下銘感於心,可他終究是我們陸家人,這一點不管怎樣都是改變不了的。」
「若他鐵了心與陸家不再有瓜葛呢?」
陸徹的下顎有一瞬間的緊繃,他皺眉道:「殿下這話是何意?」
「即便了塵大師沒有隱瞞,難道貴府上下就能如從前一般對待他?」容禛淡淡道。
「若他不願回到陸家,難道願意替殿下效命?」陸徹冷笑道。
「你不用想著去告訴他了,我想他恐怕已經猜到了。」容禛想到陸徵對他突如其來的疏遠,心中微微一堵。
陸徹怔了怔。
容禛言辭鋒利:「你希望他回到陸府,真的是因為他是你弟弟嗎?英國公府簡在帝心,陸循的大軍就是你們最大的依仗,可也正因為如此,哪怕你再有才幹,你這一生最高也不過限於六部尚書的位置,你比任何人都要迫切打破這種局面。」他壓低了聲音,「你想要將陸徵捧上明面,將皇兄的目光放到他身上,這樣的伎倆陸徵或許暫時沒想明白,可你能瞞他多久呢?」
陸徹平靜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他眯了眯眼,將溫和的面具剝下,他輕輕地拍了拍掌:「楚王殿下果真厲害。」他的臉上沒有被人揭穿的窘迫,反倒有種棋逢對手的驚喜和興奮,「你說得對,我的確不甘心只做一個六部尚書,只可惜朝中有規矩,不去地方不入內閣,若三弟還是從前的樣子,我也會一直養著他,可他既然有這樣的本事,我又怎麼甘心讓他只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呢?」
容禛沒有說話。
陸徹又接著說道:「楚王殿下想要將他攬入麾下,無非是看重他破案的能力,我事後曾經查過您看的卷宗,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您所查的皆是二十年前的舊事,據在下所知,二十年前皇宮曾經有一場動亂,令堂錦嬪娘娘就是在之中不幸逝世的,您想要查清楚她的死因,並不是只有我三弟一個人可以用,您或許不知道,當年譽滿燕京的錢法曹,在下就恰好知道他身在何方,他是二十年前的舊人,又素來斷案神准,豈不比我三弟要合適許多?」
他提出的條件極其誘人,容禛找了這位錢法曹許多年,卻不想神通廣大的夜梟都沒能找到的人,竟然在今日有了下落。若是在從前,容禛定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現在,他卻難得有了進退兩難的感覺。
陸徹又道:「殿下如此孝順,若是早些破案,也讓錦嬪娘娘沉冤得雪,早登極樂。」
容禛慢慢地握緊了雙手,他看著陸徹道:「這些話你若是早些說,或許本王已經同意了,可如今……」他搖了搖頭,「這些事情,讓他自己決定吧。」
容禛抬起頭:「陸徵,你說呢?」
陸徹的眉頭皺起,順著他的目光慢慢地轉向身後,陸徵逆著光站在門邊,他本是找容禛有別的事情,婢女說容禛正在會客室,他就直接找來了,只是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大哥,也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光線沿著陸徵的輪廓在地板上印出一個淺淺的陰影,他的五官被陽光所模糊,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大哥。」他開口喊道。
陸徹的眉頭鬆開,可面對這個弟弟,他竟然有了一絲拘謹:「你……都聽到了?」
陸徵點點頭,他走了進來。
陸徹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頰,雖然只離開了英國公府一兩天,可他很明顯地瘦了,眼睛下方也有了淡淡的青黑色。
陸徹咳了一聲:「母親知道她弄錯了,讓我帶你回家。」
聽到他這樣說,陸徵竟然還露出一個笑容:「大哥,若她真的想讓我回去,以她的個性,恐怕早就過來了,怎麼會讓你來?」
陸徹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不管怎麼樣,這些天都要多謝你們。」陸徵提了提嘴角,心裡竟然有了酸楚和委屈。他曾經真的差一點就把他們當做真正的親人了,可惜終歸有緣無分。
陸徹苦澀地笑道:「我的確想過要利用你,可我也是真的把你當做自己弟弟的。」
陸徵點點頭:「我信你的。」
陸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他只能向前一步,輕輕地摟了摟弟弟,最後無言地離開了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