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雲氏的桃花宴在燕京都很出名,英國公府有一片很大的桃林,雲氏嫁過來后,又在桃林裡間植了櫻花樹。每年正月的時候,桃櫻相繼盛開,粉的桃瓣,白的落櫻,宛若堆疊而成的霞雲,雲氏還讓丫鬟在樹枝上掛了金銀二色的鈴鐺,風一吹,落英繽紛,鈴音清脆,令人恍置仙境。
這一次為了女兒陸宛心,雲氏更是用心,不僅各色點心吃食都應了桃花二字,甚至還重新燒制了碗碟,白底的杯盞上一抹粉釉,宛若少女鮮嫩的臉頰,這般用心之下,就無怪於這次的桃花宴請柬被人熱捧,連向來不喜出席宴會的楚王殿下都來了。
雲氏這是沒有想到的,不然早知楚王會來,她也不會讓人給蘇依雲歌和蘇依黛兒送請柬了。蘇依兄妹這段時間可是在燕京城大大地出了風頭,哥哥蘇依雲歌容貌俊美談吐文雅,漢學造詣並不弱於自小研習的漢人子弟,再加上他為人慷慨風趣,很是結交了一批上流貴族,妹妹蘇依黛兒則是因為她這段時間對楚王容禛的圍追堵截了,甚至永寧帝還在朝堂之上拿這件事打趣了容禛。
雲氏帶著陸宛心與貴婦們交談,陸宛心雖然離京多年,但對於這樣的交際依舊遊刃有餘,很快就融入其中。
沈鳴征年後就要參加科舉,這年頭的世家子弟並不像前朝一般以參加科舉為恥,有能力的子弟都會以科舉晉身,比如陸徹。所以沈鳴征也就跟著大舅子與一些文人墨客交流,這時候男女大防並不算嚴格,不少有才學的女子在婚後也依舊活躍,所以不時就能聽到女子吟哦詩篇的聲音。
陸徵對這些都沒有興趣,只是礙於自己是主人才只能硬著頭皮參加,可他人緣不好,這滿場也不認識幾個人,更別提其中還有舊怨的韓二。
宴會到了中途,陸徵借口尿遁,一個人沿著桃林慢慢回竹覃居,然而不多時就聽見一個女子憤怒的大喊:「容十九,你實在是欺人太甚!」
這是陸徵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什麼都阻止不了他的好奇心,借著熟悉地貌之便,陸徵繞過幾棵樹,悄悄地藏在一塊假山石的後面,透過假山的孔洞,正好可以看到那一面發生的事情。
那裡面對面站著一男一女,女子滿臉通紅,卻不是羞的而是氣的,正是近段時間赫赫有名的黛兒公主,而男人,不用猜都知道,是楚王殿下容禛。
容禛被人當面這麼罵,臉色沉了沉:「公主殿下,本王再三容忍可不是因為脾氣好,你的身份也不是你無所顧忌的依仗。」
黛兒一雙碧綠的眸子蒙上了霧氣,眉間一蹙,一滴淚水就順著臉頰滾了下來:「我這般放低了身份也打動不了你的心嗎?」她慢慢地湊近容禛,抬起手想要觸碰容禛的臉頰,寬大的袍袖往下一滑,一截如鮮藕般潔白瑩潤的手臂露出來,明明是不經意地動作,偏偏流露出極端誘人的風情。
陸徵躲在假山之後,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倒不是有什麼色心,純粹就是從欣賞角度來看,這位黛兒公主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然而在這樣的尤物面前,容禛依舊是冷若冰霜,腳步一退,就躲開了黛兒的觸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陸徵的錯覺,總覺得容禛似乎朝假山這裡瞥了一眼。
蘇依黛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動心嗎?」
「沒有。請自重!」
「為什麼?!」黛兒一張美麗的臉都有些扭曲,「哪個男人看到我不會動心!我不信!」
容禛卻微微一勾唇角:「你上次不是說過嗎?不喜歡你的人要麼喜歡男人要麼是聖人,本王不是聖人。」
「你……你喜歡男人?!」黛兒瞪大了眼睛。
「不僅喜歡,而且已經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容禛看向陸徵藏身的假山石,「不是擔心的都跟過來了嗎?還藏什麼?」
黛兒滿臉不信地看向假山石,就看到後面尷尬地站直身體的陸徵。
「那個……我如果說我是路過,你們應該也不會相信的哈……」陸徵撓了撓頭,心裡頭卻在哀嚎,偷聽真是要不得,不僅被人抓了個正著,還被迫當了擋箭牌。他可不像那公主那麼單純,楚王才見過自己幾面,怎麼可能會喜歡,絕壁是被這公主追的太煩了,才想用這個方法甩掉她,當年他宿舍一哥們就是用這種方法甩掉了幾個女生,居然還有女生哭完之後發了條微信祝他們幸福,雖然他覺得這哥們很渣,可也因此漲了知識。
容禛卻大步走了過來,親昵地揉了揉他的頭髮:「害羞什麼?」
陸徵被他的話給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當下也顧不得尊卑,瞪大眼睛壓低聲音威脅他:「別亂說話!」
容禛笑了笑,轉過身去:「公主殿下,旁的話本王也不欲多說,你應該死心了吧!」
黛兒渾身發抖,眼眶通紅地看著他們:「你……你們……」以她貧瘠的漢語知識,這一時半會真的想不出什麼話來罵眼前這兩人,最後只能含淚跑掉了。
看到她跑走,陸徵連忙退了三四步,離容禛遠遠的。
容禛回過頭來:「怎麼了?」
陸徵咳了一聲,盡量用十分嚴肅地語氣道:「十九叔,既然公主已經死心了,我也就先離開了。」
「等一下。」容禛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我是洪水猛獸嗎?連看都不敢看我。」
陸徵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十九叔……剛剛是騙人的吧?」
「剛剛?」
「就是你說……我……那什麼……那什麼……」陸徵抓耳撓腮了半天,直到容禛忍俊不禁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卻沒有被耍的憤怒,只覺得莫名的安心,「果然是假的!」
容禛卻問他:「是真是假你又待如何?」
陸徵瞪大眼睛:「當然有區別!」他加重了語氣,以強調自己的話,「如果是假的,我最多有些生氣,但之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如果是真的……」
「你就會像現在這樣唯恐避之不及?」容禛說著,卻長臂一伸,將陸徵鎖在懷抱與身後的櫻樹之間。
陸徵的心臟重重一跳,身體不自覺地朝後一仰,卻正好撞上樹榦,一時之間落櫻紛紛,粉色的花瓣宛若漫天飛舞的蝶,而落櫻之中的容禛溫柔了神色,他收斂了凜然的氣息,露出俊美的容貌,眉目若筆墨洇開,竟透出一兩分繾綣顏色。
眼見他的臉越靠越近,陸徵嚇得閉上眼睛,等了半天都沒有反應,睜開眼卻看到容禛的手指間拈著一片花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陸徵面紅耳赤地推開他,吼道:「你再這樣我就翻臉了!」
容禛微微一笑,半點沒有被冒犯的惱怒,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跟個孩子一樣。」
如果是以前,陸徵最多反感別人亂摸他的頭,可礙於容禛的身份地位也不敢表現出來,可現在卻感覺渾身都不對勁。
容禛看了眼他的神色,收回了手,沒事人一般問道:「想要什麼補償?」
「啥?」陸徵一臉茫然,不知道話題怎麼就跳到這上面來了。
容禛溫聲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刑部任職,可你終究不是正統科舉出身,在六部裡頭前途有限,倒不如另闢蹊徑,我給你在鴻臚寺謀個職,如何?」
陸徵一愣,慌忙拒絕道:「我覺得現在挺好的!」看了眼容禛的表情,又強調了一遍,「真的!」
「哦?」容禛挑了挑眉,「那就算了。」
陸徵鬆了口氣。
「那就換一個吧!」容禛毫不意外地介面道,「比如,一個媳婦兒?」最後幾個字他壓低了聲音,尾音如一片羽毛輕輕地搔了搔陸徵的心口。
「!!」陸徵大驚失色地倒退了幾步,最後乾脆落荒而逃了。
容禛看著那個慌不擇路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又加深幾分,但很快又收斂了,淡淡開口道:「處理好了嗎?」
聶止疏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後:「回主人,已經處理好了,魚也已經放出去了。」
「很好。」容禛點點頭,「之意的消息還沒回來嗎?」
聶止疏搖搖頭:「還沒有,不過這幾日還有另外一個小混混也在打探公主府的消息。」
似乎想到了什麼,容禛無奈地搖搖頭:「替他把尾巴掃了,但別驚動他。」
「是。」聶止疏應了,卻又有些欲言又止。
容禛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側過了身道:「還有什麼事?」
「主人要娶那位小少爺嗎?」聶止疏硬著頭皮問。
容禛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聶止疏會問這種問題,但看到那昂藏大漢一臉憋屈的模樣,頓時瞭然地搖搖頭:「下次見了宋之意離他遠點。」
「主人恕罪。」聶止疏連忙跪下來。
「罷了。」容禛頓了頓,那聲否認卻始終都沒有說出口,他低下頭看向手心那片脆弱的花瓣,手指虛虛地握起,眸色中彷彿有血色一閃而過。
「熊掌與魚我欲兼得,便是神佛也不能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