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陸徵被人帶走後,包錚和那名獄卒被陸徹派人帶下去受罰,趙學謙也知機地離開了。


  牢房裡就只剩下陸徹和簡余。


  兩人隔著牢房對視著,空氣里都瀰漫著緊繃的氣息。最終還是簡余先開了口:「陸大人未免太過緊張令弟了。」


  陸徹面無表情道:「他不過是個孩子,家裡人緊張些算不得什麼。」


  簡余卻像聽見什麼好笑的話一般:「陸大人不用拐彎抹角的提醒我,我想保護他的心和你沒有區別。」


  「保護?」陸徹嗤笑,「你的保護就是讓他為你打架受重傷昏迷不醒?你的保護就是讓他捲入這團漩渦中?」


  簡余定定地看著他,然而抓住欄杆的手指已經泛出了白色。


  陸徹湊近了他,壓低聲音:「你我都知道,這樁案子現在已經不簡單了,你是哪一方的人馬?趙學謙是哪一方的人馬?亦或者這刑部已經暗中投靠了哪位殿下,我都不在乎,可你們不該將我的家人扯進來。」


  簡余輕輕勾了一下嘴角:「陸大人你是聰明人,你該知道很多事情要早做決定才能搶得到先手的。」


  「一個瘋狂又潦倒的賭徒才會過早下場,而我比你賭本多,根本就不需要孤注一擲。」陸徹直起身子,「而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怎麼讓自己不要先出局才好。」


  簡余神色莫辨地看著他,許久才慢慢地笑起來:「陸大人,我們打個賭吧。」


  「哦?」


  「我賭,這樁案子你破不了,刑部也沒人破得了。」


  看著對方那平靜的表情,陸徹沉下臉色:「你找死。」


  「就如您所說,這個案子已經變成了一場博弈,不僅是上面的博弈,亦是我們的博弈,你以為你能袖手旁觀,可你早已經在這局中,所以這個案子我們誰都破不了。唯有這局外之人才能破。」


  陸徹許久沒有說話,他眉眼間的謙和慢慢褪去,露出一直無人看出野心:「你以為,你現在之所以還好好地站在這裡,真是因為你骨頭硬嗎?」


  「我知道。」簡余滿不在乎道,「刑部手段若只有區區,才會讓人覺得可笑呢。」他話鋒一轉,「可陸大人真的滿足現在在刑部熬資歷的日子嗎?」


  陸徹眯了眯眼:「憑你這句話,我能現在就殺了你。」


  簡余攤了攤手,一臉無懼。


  陸徹神色莫辨,隨即慢慢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好,我跟你賭了。」


  簡餘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


  「但我有一個要求。」陸徹又道,「你要離陸徵遠遠的。」他就像是沒有注意到簡余猛然皺起的眉頭,「你不是要保護他嗎?最好的方式就是遠離他。冰炭不同器,你應當知道的很清楚。」


  陸徵說完這段話便甩袖離開了。


  簡余站在原地許久,才慢慢垂下了眼睛:「……我原本……就是這樣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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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覃居里,陸徵像一隻困獸一般走來走去,這次他不僅被禁了足,陸徹還找了四個護衛輪流看守著他,牢牢地把他困在了竹覃居。


  阿福打聽了消息回來,說是包錚被打了板子,已經被送回去休養了。


  「包捕快讓您不要擔心,他皮糙肉厚的過幾天就好了,反倒這幾日恐怕刑部會加緊定案,一旦結案想要翻案可就不容易了。」


  陸徵嘆了口氣,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莽撞來。他一向自視甚高,穿越之後更是有一種隱隱在智商上壓制這些古人的感覺,只可惜這不是一個案例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人心的險惡遠比這案子複雜得多。


  陸徵這兩天想了很多,趙學謙真的不知道簡余是冤枉的嗎?他大哥真的不知道簡余是冤枉的嗎?不,他們是知道的。然而這不是講究人命關天的現代社會,對於這些古人來說,人命是草芥,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是可以隨便犧牲的,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這樣的認知讓陸徵很痛苦,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玩一個rpg遊戲,他是真真實實地進入了這個時代,他先前沒有意識到,才造成了如今的後果。


  歸根結底,他若不是表現得太多,又冒冒失失去看簡余,趙學謙也不會費盡周折將他踢出去。而如今,簡余因為他的冒失在受苦,還有不知道在哪裡的無辜女孩也很有可能會付出生命。


  想到這裡他就心裡難受,可他現在毫無辦法,大哥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他還連累包錚被打板子,心情極度鬱悶之下連汲香端來的點心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陸徵對著汲香擺了擺手,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錦鹿回家很久了吧,她到底生了什麼病,要不要緊啊?」


  正在給他煮茶的汲香手一抖,差點燙到自己,勉強笑道:「風寒吧,一直斷斷續續的,錦鹿姐姐怕沒好利索便一直沒敢回來。」


  「哦。」陸徵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那你去庫房裡拿點東西,改天帶個嬤嬤一起去看看錦鹿吧,免得她以為咱們都忘了她。」


  「是。」


  汲香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就見阿福小跑著進了院子,陸徵立刻跳起來朝他跑過去:「怎麼樣了?」


  「您放心,沒有物證,簡公子又沒有認罪,所以案子僵持下來了。」


  陸徵鬆了口氣,可馬上又提了起來。他算是想明白了,大哥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去抓什麼兇手,他們只需要逼簡余認罪就行了,簡余咬著牙不肯承認,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也不知道他身上會添多少道傷口了。


  他本以為這世上最殘忍無情的就是罪犯了,現在卻發現政治要比他殘忍無情一百倍。


  陸徵心情不好,丫鬟小廝也不敢隨意湊上前,只有兩個護衛跟門神一樣一直守在他旁邊,重點是大哥還把他的狗洞封了,就算躲開了護衛,難道他還要爬牆出去嗎?-

  自從被禁了足,陸徵每天的日常就是和護衛們躲貓貓,順便找出去的辦法,護衛們武功高強,陸徵卻勝在對路線熟悉,因此偶爾也能成功那麼一次。


  陸徵穿過假山,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後,並沒有看到護衛,不由得鬆了口氣,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樞蘭苑來了。


  英國公一房早已跟陸氏本家分家,又加之人丁稀少,偌大的國公府根本就住不滿,不少院子都是荒廢的,這樞蘭苑的景緻算不得特別,又有些偏,除了有定期維護的僕人,幾乎沒有什麼人過來。


  陸徵閑著也是閑著,看門開著便徑自走了進去。樞蘭苑原本是養著不少蘭花的,因為無人照料,蘭花基本都枯萎了,只剩下幾棵桂花樹倒是長得很好。陸徵覺得有些無趣,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幾聲低低的啜泣。


  他順著聲音走了過去,就看到一個穿著丫鬟服飾的女孩跪在地上哀哀地哭泣著。


  陸徵踩到落葉的聲音驚動了她,讓她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陸徵又連忙跪下:「奴婢見過三少爺。」


  「你起來吧。」陸徵也有些尷尬,先前看到她的側臉就覺得她有些臉熟,剛剛她抬頭的時候終於讓陸徵想起她的身份,「你是叫柳枝吧?」


  柳枝垂著頭:「回三少爺,是的。」


  陸徵打量著她的衣服,藕色的襖裙上套著淺綠色的比甲,他記得他娘親房中的丫鬟就是穿綠色衣服的,他以前還暗暗吐槽這滿屋子綠色還挺護眼。


  「你在哭什麼?」陸徵問。


  柳枝頓了一下,輕聲細語地回道:「奴婢的親人過世了,心中難受所以忍不住哭泣。」


  「真是對不住啊……」陸徵撓了撓頭,感覺沒什麼和她好說的,就讓她趕緊回去,他則是仔細地在搜尋牆根,這麼偏僻的院子,有那麼一兩個狗洞也不出奇吧。


  柳枝卻沒有離開,反而再次跪了下來。


  「哎哎,你幹什麼啊?」


  「奴婢要多謝三少爺曾經的救命之恩,若非三少爺還奴婢清白,奴婢死都不會甘心。」


  「也……沒那麼嚴重啦。」陸徵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看你為人謹慎又細心,如果不是出了什麼變故,應該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人給陷害了。」


  「您謬讚了。」柳枝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感慨道:「您性子這般平易近人,難怪滿府的丫頭都羨慕錦鹿姐姐和汲香姐姐呢。」


  「有什麼好羨慕的,大家都是爹生娘養的,不過是我運氣好投了個好胎,力所能及地能夠體諒她們一點,哪裡就值得你這麼說了。」大概是覺得柳枝不像府中其他人一樣對他畢恭畢敬的,陸徵反倒覺得鬆了口氣。


  柳枝卻露出諷刺的笑容:「您作為主子尚且能說出這樣的話,偏生是奴婢卻欺上瞞下……」


  陸徵本以為她感慨的是董婆子陷害她一事,卻見她抬起頭來,眼睛里宛如盛滿了怒火一般明亮:「三少爺可知道錦鹿姐姐並非生病?」


  陸徵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柳枝的唇勾出一個冷冷的弧度:「她兄弟犯了殺人的案子,卻託庇著這位好姐姐,現下正躲在家中呢。」


  「殺人?」陸徵一下懵住了,「殺了什麼人?」


  「那白泉山中被殺死的綠柳就是我的姐姐。」柳枝緊緊地握著拳,「錦鹿的兄弟看上了我姐姐,我姐姐會去白泉山也是為了赴他的約,卻被他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殘忍殺害,錦鹿為了怕我說出真相,指使董婆子陷害於我。」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滿含希望地看向陸徵:「三少爺,奴婢知道您在追查這樁案子,您和別人不一樣,您能還我的清白,也請您還我苦命的姐姐一個清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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