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金屋藏嬌
秦敏住的地方,離著京都城並不遠,出了北城門駕馬車不過二三里便到了。
兩進兩出的小院子,院牆上結滿了藤蔓,院子里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各式的花草,當中還立著一架紅木鞦韆,顧無憂來時,秦敏正穿著一身桂子綠的齊胸襦裙,挽著阮煙羅的披帛,悠閑自在的坐在鞦韆上,輕輕的晃蕩。
這倒真是「笑隨戲伴後園中,鞦韆架上春衫薄」了。
不過嘛,顧無憂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開口便是大煞風景。
「秦姑娘好雅興啊,這會子正倒春寒呢,穿這麼點兒,小心得風濕啊。」
秦敏見了顧無憂,倒似並不是很意外,她依舊坐在鞦韆上,瞟了顧無憂一眼,連起身行禮都懶得起。
「我早就知道你會找來,卻沒想到,你蠢笨成這樣,這麼久才找到這裡。」
「怎麼聽秦姑娘的意思,倒像是在埋怨我來晚了?」
顧無憂大大方方的在鞦韆旁的石凳上落座,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難不成秦姑娘對我芳心暗許,便自己置了一套宅子,想要求我金屋藏嬌嗎?」
秦敏臉一黑。
咱倆是情敵好嗎?
你這樣光明正大的調戲我是鬧哪樣?!
她冷哼了一聲,道:「我是被誰金屋藏嬌,難道你還猜不出來?或者,你根本不想面對這個現實?」
「現實?」
顧無憂端著茶盞聞了聞茶香,笑了笑。
「現實就是你殺人害命,還愚不可及的坐在這裡等我上門來抓你,誰是你的金主我沒興趣,不過我知道的是,現在,你已經逃不掉了。」
秦敏冷冷的盯了顧無憂半響,卻是唇角輕勾,笑的意味深長。
「我為什麼要逃?殿下已經赦免了我,我現在,可是清白無辜的良民,你又哪來的權利來抓我呢?」
「你以前的罪被赦免,可不代表你現在犯的罪過也會被赦免。」
顧無憂從袖子里拿出那根小春的頭簪放在了桌子上,輕挑了眉梢說道:「我現在,可是人證物證俱全,足以說明,是你指使人殺了我的婢女,你可以喊冤,不過,沒什麼用就是了。」
「什麼婢女?我根本沒見過,你少血口噴人!」
秦敏從鞦韆上站起身來,蓮步輕移,冷聲說道:「顧無憂,你也不必東拉西扯了,你這麼做,無非是想逼我自己離開殿下,我告訴你,我與殿下,從小患難,青梅竹馬,我們之前的情誼,是牢不可破的,就算你得了正妻之位,我也是殿下心中的硃砂痣,是永遠抹不去的存在!」
顧無憂品著茶,挑著眼梢瞧了她一眼,悠悠的嘆口氣。
「秦姑娘,你就不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我都有些心疼你了,你這些挑撥離間的招數,都是別人用濫了的,你不煩,我都看煩了,實話告訴你吧,能被人搶走的心,便是丟了,我顧無憂也是不稀罕,殿下就在那裡,你有本事,就去搶,不用在這裡,跟我陰陽怪氣。」
「你!」
秦敏氣的一噎,剛欲發作,卻是心念一轉,生生的忍了下來。
不對,我怎麼能被她給帶跑偏了?
差一點又自亂了陣腳!
冷靜些,她也不過是口舌上厲害些罷了,又有何懼?
「顧姑娘,看來你很自信,你覺得殿下是真心待你,所以,你聽不進任何一點異樣的聲音,這個,我也可以理解。」
秦敏在顧無憂對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也伸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
「自古多情女子薄情漢,我們女人,若是動了情,往往就變得神志不清起來,顧姑娘,你就不好奇,當年殿下在宮中孤苦伶仃,一無所有,是怎麼熬出來的?他又是哪裡來的銀兩,去培植勢力,結交近臣,從那血雨腥風的皇子爭鬥之中,保全了自己?他可不像太子,好歹還有個皇后嫡子的身份,還有個謝家支撐著,他靠的是什麼?顧姑娘,你真的猜不到嗎?」
顧無憂的手微微一頓,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依舊是神情自若。
「我倒真猜不到,不如,請秦姑娘指教指教?」
秦敏掩著口一笑,搖著頭道:「可憐,顧姑娘冰雪聰明,卻連這麼簡單的事,也看不明白,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么?」
顧無憂將手中的茶杯一放,作勢要起身道:「秦姑娘廢話這麼多,我就不奉陪了,外面還等著的是來抓你下獄的兵士呢,可別讓人家等久了。」
「哎哎哎,你,你站住!」
秦敏有些氣急敗壞的喊道:「你外祖母留給你的印章,現在就在殿下的手中,你可知道?!」
印章?
顧無憂停下了腳步,回首看向秦敏,微微眯起了雙眸,卻是一時沒有說話。
秦敏見她的一句話果然奏效,臉上有些得色,勾著紅唇微微一笑。
「當年皇上賜婚後,你外祖母就把那枚章子交給了殿下,目的有二,一是為了殿下以後能善待與你,不會因為你身負惡名就萌生退婚之意,二是為了殿下也能在宮中站穩腳跟,培養勢力,以後也能保全與你,這一片慈愛之心,可真是叫人唏噓感動啊。」
她看著顧無憂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宛然一笑,低頭吹散了茶中清香,慢悠悠的接著往下說。
「只可惜,殿下拿了你外祖母的這一大筆錢,卻並沒有好好的照顧你,你當初在尼庵里受盡苦楚,他可有來看過你一眼,去寧國侯府為你說過一句公道話?你的嬸娘還打著用她的女兒頂上你的王妃之位的主意,他明明知道,卻為了讓寧國候為他所用,就在那裡半推半就,委與虛蛇起來,若不是他態度曖昧,那顧雲晴又怎麼會那般的篤定,飛蛾撲火一般的不回頭呢?顧姑娘,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從什麼時候起才打消了退婚的念頭的?是不是在看到了你的賺錢能力之後?你這樣的一座活金山,又生的這般絕色,他自然不會放棄。」
秦敏說到這兒,卻是眺目看著遠方,脹然的輕嘆了口氣。
「當年,他母妃剛過世的那陣,他在宮中過的十分的艱難,是我冒著風險,給他送吃食,送湯藥,又撒嬌耍賴的求著太后看顧些他,不叫他被那些惡奴欺負慘了,我記得,他那時拉著我的手,一臉認真的說長大要娶我為妻,我也是信了,結果,卻被誤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顧無憂側著頭,看向手中茶杯的裊裊水汽,卻是沒有說話。
不管秦敏這番話是真是假,有一點,是她否認不了的。
她與裴然之間,的確,是她一直處在主動的位置上。
雖然當初她是為了自保,才想盡辦法追逐著裴然,讓他看到自己的價值,不讓他萌生退婚的念頭。
可是如果裴然當真是看在自己有價值的份上才不退婚,這又讓她心裡極度的不舒服起來。
她想起裴然的那句「我早知道了,顧無憂。」
他早知道了,卻一直不說破,當真只是為了有趣?為了逗自己玩?
如果自己沒有達到他的期望呢,那,會不會被棄之敝屣?
人心,本來就是最易生變的。
前世在爸爸的婚外情沒有爆發出來之前,他同媽媽是那般的恩愛夫妻,感情好的人人稱羨,可是外公的公司破產之後,爸爸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公然帶著小三登堂入室,再也不顧及一分媽媽的臉面了。
媽媽最後絕望跳樓時的悲憤神情,現在,還牢牢的映在她的腦海里。
那種被全心信任之人背叛之後的心如死灰,對一個人的打擊,真的是毀滅性的。
把一份感情完全建立在信任上,本來就是十分脆弱的。
當這份信任一旦出現一絲裂痕和懷疑,猜忌便會隨著時日的增長越變越深了。
所謂夫妻,至親至疏,便是這個道理了。
不過,別人的三言兩語,現在卻還動搖不了她。
裴然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她自然會有自己的判斷。
在自己真正的下結論之前,她還是會選擇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秦姑娘苦口婆心,我都聽明白了,不過,這好像有點跑題了。」
顧無憂的眉目被春日的陽光染成一片流光,只有那冷靜的聲音,依舊是不急不緩。
「你截殺我在先,又害死我的婢女在後,這新仇舊恨的,我卻是不能饒了你,你自己收拾收拾,跟著門外的兵士投案去吧。」
秦敏的眸中冷光大盛,站了起來,冷笑一聲道:「可憐!我還只當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原來,也不過是個痴情愚女罷了!你的婢女不是我殺的!我秦敏還不至於敢做不敢認!」
「這話,你留著跟審案的大人們說去吧,同我,卻是說不著。」
顧無憂也起身站了起來,又補充了一句道:「我也送你一句話,人必自愛而後愛之,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不愛,又怎麼奢望會得到別人的愛?你如此厭惡自己的出身,甚至因此而遷怒真心疼愛你的太后,自卑自憐,自怨自艾,自己把自己困在一個囚籠之中,這,才是真正的可悲。」
秦敏頓時勃然色變,嘴唇的血色盡褪,全身都輕顫了起來。
她的出身,是她永遠都忌諱的傷疤。
宮裡那些奴才,當面對著她恭敬賠笑,背後是如何譏諷嘲笑她的,她不是不知道。
奴婢之子,卑賤不堪。
便是得了太后青眼又如何?
心高氣傲又如何?
有哪個高門大戶的好人家會要她?
便是做妾,人家都嫌棄她低賤了。
太后在宮中又無實權,不過也就是名頭上好聽罷了,又能為她爭取些什麼?連個郡主之位都討不來!
那既如此,一開始就不要給自己希望,不要把自己當女兒一樣的養著,不要讓自己生出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來!
看的到而得不到,那種痛苦,可真是比殺了她還難受!
「顧無憂,你不要以為你贏了!殿下他能救我一次,自然,也能再救我一次!到時候,你可不要自己打臉!」
「你想太多,我可沒打算和你比過,因為,你還不夠格。」
顧無憂說完最後看了她一眼,輕拂衣袖,離開了院子。
秦敏怒極,伸手將桌子上的茶壺杯碟全數都揮落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有什麼,比對手的無視蔑然更讓人惱火的呢?
顧無憂,你自以為聰明,能看透人心,可總有一天,你便會栽在你這份自作聰明之上!
門外的馬車邊,賀之簡穿著一身靛藍色的長袍,腰間束著一條銀絲流雲紋的寬邊錦帶,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佩,整個人看起來秀挺雅緻,又隱隱帶著一份雍容大氣,端的是一位出塵脫俗的翩翩佳公子的氣派。
他看著從院子走出來,面色沉靜的顧無憂,微微抿了抿唇,迎了上去。
「怎麼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
顧無憂抬頭看了看他,沉默了一會兒,卻是突然問道:「賀表哥,你說,人為什麼會變呢?」
賀之簡目光微閃,頓了一頓,溫和的一笑。
「世上萬物,又哪有一成不變的,何況是人?」
「是嗎?」
顧無憂側頭看著身旁被風吹得簇簇輕搖的海棠樹,悠悠的輕嘆了一口氣。
「可是有些人,變的太快,變的太莫名其妙,讓我都是一頭霧水,看不清了。」
賀之簡看了一眼被兵士們從院子里押出來的秦敏,微微挑了挑眉梢,試探著問道:「怎麼突然這樣的感慨,可是聽人說了些什麼?」
顧無憂輕輕搖了搖頭,看著飄落的海棠花兒出了會神,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看向賀之簡道:「對了,你和明玉的婚事到底什麼時候能定下來?也省的她整日的患得患失,人都憔悴了好些。」
賀之簡怔了怔,卻是稍稍移開了目光。
「我,我現在恐怕是要辜負陳小姐的一片厚愛了。」
「為什麼?」
顧無憂微蹙起眉頭。
「不是你說,要給她一個機會的嗎?為什麼要在給她希望之後,又無情的拒絕呢?」
賀之簡輕輕嘆了口氣。
「因為,我欺騙不了自己的心,我真正傾心,想與她共度餘生的,是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