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將門虎女
賀之簡說他也無能為力,雖然聽起來有些不近情理,可卻並不是託辭。
若只是換了庚帖,口頭約定一下,這件事還可以有轉圜的餘地,就算你咬死了不認,頂多會惹來些流言蜚語,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
可婚書就不同了。
不認婚書,單方面的退婚,是違反天啟國律法的。
賀之簡和裴然如果以權勢強迫平陽伯府退婚,那京都城將會大起波瀾,非議漫天的。
你朝廷自己都不遵律法,明目張胆的破壞律法,那憑什麼要求我們遵守呢?
所以,這件事,還的確是有些棘手。
陳令風這爹也真是做到了極致。
就為了報復淮安郡主,就坑女兒坑到了這種地步!
文慧長公主態度強硬,又有婚書在手,明著退婚肯定是不行,得從旁的方面入手才行。
顧無憂蹙著眉頭,手指輕敲著炕幾,出神的想了一會兒,漸漸有了些眉目,看著陳明玉道:「你先冷靜會兒,我這兒倒是想了個主意,就看你敢不敢豁出去了。」
「都到了這份上,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陳明玉抹了一把眼淚,咬著嘴唇說道:「顧姐姐你就說吧,哪怕是讓我撒潑裝瘋滿地打滾,我也照做不誤!」
顧無憂倒是被她臉上的決絕逗的笑了笑。
「滿地打滾就不用了,撒潑裝瘋倒是可以試一試。」
平陽伯府。
文慧長公主穿著一身玉色折枝堆花的雙綉緞裳,墨發高挽成飛仙髻,帶著金累絲嵌紅寶石的雙鸞點翠步搖,眉心處貼著的梅花金箔,更顯得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多了幾分凌厲張揚的美艷。
此時,她正歪在如意軟榻上,隔著一道紗簾,聽著廊下一個眉眼俊秀的男子彈琴,兩個穿著粉色紗衣的婢女,正跪在她的身前,一人給她揉肩,一人給她捶腿。
有一個掌事姑姑模樣的婢女快步穿過迴廊,來到內室,跪下來柔聲稟道:「公主,威遠將軍府遞了消息來,說是願意定下這門婚事,共商婚期。」
文慧長公主微睜了輕閉的美眸,冷哼了一聲道:「我只當我這表姑姑有多大的氣性呢!之前那般推三阻四的,到頭來,還不是得乖乖認命!」
「公主說的是。」
婢女柔順的俯首。
「小公子聰明俊秀,能和咱們府上結親,是那陳家小姐的福氣。」
「福氣倒是罷了,也就盼著川兒和她成了親,能收收心吧。」
文慧長公主挑眼看了一眼廊下彈琴的男子,紅唇微勾道:「要不是城中賀丞相的賭盤鬧得那般沸沸揚揚,我倒還不知道,陳家小姐這麼溫良賢淑,堪為良配呢。」
婢女抬頭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小心的說道:「公主,您吩咐送去賀丞相府里的帖子,現在還沒有迴音。」
「無妨。」
文慧長公主挑了挑唇角,悠悠一笑。
「他那樣蘭草一般的人,可是不能操之過急的,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同他耗著也就是了。」
婢女低垂著頭,並不敢答話。
前些天公主還因為賀丞相退回了她送的古董屏風而大發雷霆,杖斃了好幾個下人,今天卻又這般心平氣和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文慧長公主慵懶的揮了揮手,說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我乏了,要歇上一歇。」
「是。」
婢女們應聲恭敬的行了禮,勾著頭魚貫的退下。
廊下的男子也收了琴,正欲隨著婢女們一起退下去的時候,只聽得文慧長公主的聲音在身後悠悠的響起。
「雲郎,你留下。」
那個叫雲郎的男子腳步頓了頓,轉身行了禮,低聲道:「是。」
文慧長公主看著他垂首走到了自己的身前,恭敬的跪下,紅唇緩緩的勾起,柔聲道:「離那麼遠做什麼,過來。」
雲郎身子僵了一僵,慢慢的從地上起身,坐到了文慧長公主的身邊。
文慧長公主伸出塗著大紅蔻丹的柔荑,輕撫著雲郎俊雅的眉眼,呢喃道:「像,真像啊······」
雲郎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隱痛,咬了咬下唇,還是忍不住的說道:「公主,我雖長的像賀丞相,可終究不是他······」
文慧長公主的手指停在他的薄唇邊,細細的描摹,笑道:「怎麼,吃醋了?」
雲郎低垂著頭,悶悶的說道:「雲郎不敢。」
「不敢最好。」
文慧長公主挑著眉梢,漫不經心的說道:「做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的位置,若不是你長的有幾分像他,本公主也不會把你留在我身邊。」
雲郎的面色有些發白,頭勾的愈發的低,聲音如蚊吶。
「是······」
文慧長公主一笑,勾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輕紗低垂,隱隱約約可見裡面有兩道糾纏的身影,帶起一室旖旎。
夜色勾沉。
微山湖旁的秦樓楚館,仍是燈火通明,絲竹陣陣。
靠近湖邊的一處畫舫上,文慧長公主的幼子王川正摟著兩個柔媚入骨的娼妓,嬉鬧著喝酒。
其中有個叫桃兒的女子,扭著身子貼在王川的懷裡,嬌滴滴的說道:「公子上次還說,要把奴家贖回去暖床呢,怎麼這會子倒忘了?」
王川在她滑膩白皙的臉蛋上狠狠擰了一把,笑道:「現在可不行,爺馬上就要娶親了,這多少得給我那未過門的娘子一點體面不是?」
桃兒的臉上被擰的通紅一片,卻是忍著痛,做出一股嬌嗔撒嬌的痴態來。
「公子這般看重少夫人,看來,以後奴家姐妹幾個,再難見公子一面了。」
王川將她一把摟了過來,調笑道:「只要你好好的侍候,爺自然不會忘了你這小妖精。」
桃兒伏在他懷裡,更是軟的沒了骨頭一般,嬌笑道:「公子慣會哄人,若是少夫人管的嚴,公子也沒了辦法呢。」
「她敢!」
王川滿不在乎的說道:「夫為妻綱,她若是忤逆我,我自然會好好教訓她,讓她知道點規矩厲害!」
另外的一個娼妓也貼了過來,媚聲道:「爺就是偏心,只顧著桃兒,還有奴家呢。」
王川將她們二人一把壓下,調笑著就要在溫柔鄉里滾纏一回。
畫舫突然搖晃了一下,緊接著烏拉拉湧進來一群人。
為首的是個系著大紅披風的女子,皮膚微黑,帶著半塊面紗,眉毛描的格外凌厲,冷冷的打量著榻上的幾人,哼道:「把這兩個小賤人好好教訓了扔到湖裡去!」
她手下的僕婦們齊齊的答應一聲,涌了上來,不顧那桃兒兩個的驚聲尖叫,扯著頭髮拖了下來,連扇了十來下響亮的耳光。
「你!你們是誰!好大的膽子!」
王川又驚又怒,匆匆從床上披了衣服就爬起來,想要喚自己的僕從進來。
旁邊的一個僕婦眼尖,還沒等他喊出聲,就拿了帕子塞了他一嘴,壓在榻上,隨手扯了根絲帶系了手腳,冷笑道:「王公子不必驚慌,我們家小姐也是為了您好,這種煙花地的賤人最是不要臉之極,白白的就掏空了您的身子,如今既然您和我家小姐定了親,可就不能像以前那般荒唐了,以後,還是乖乖的在自己家裡修身養性的好,不然,您來這裡一次,我們就來鬧一次!」
王川拚命的掙扎,嗚嗚出聲,無奈嘴巴被塞得嚴嚴實實,一絲聲響也發不出。
那系著紅披風的女子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說道:「這樣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哪裡配做我的夫婿!我告訴你,你若是不改了這尋花問柳的毛病,不練一身武藝超群的本事,你可別想碰我分毫!」
夫婿?!
王川盯著那女子的臉,心下驚怒一片。
這,這母夜叉一般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未過門的娘子,陳明玉么?!
可不是都說她是溫柔貌美,最是賢良柔順不過的么?!
哪裡會是現在這個兇巴巴的樣子?!
那女子看著他瞪得溜圓的眼睛,冷笑了一聲道:「以前是為了結門好親,我才假作溫順之態,不過現在既然婚事已定,那我可就得擔起相夫教子的責任來!來人,把王公子捆了繩子扔到湖裡,讓他好好清醒一炷香的時間,也好長些記性,下次不敢再犯!」
僕從們答應一聲,當即就扒了王川的衣裳,拿繩子綁了,抬到畫舫邊,徑直就扔了進去,只留了根繩子拴在了欄杆上。
這夜晚的湖水,那可是沁涼如冰,王川在水裡撲騰了幾下,頓時手腳都凍的僵硬了起來。
這裡是湖邊,水位尚淺,可是也漫到了脖子,更兼著身上吊著繩子,他便是想游到岸上去也不能夠,只得困在原地拚命的仰著脖子,好不讓髒水進到自己的口裡。
就這麼在水裡泡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已經是感覺渾身都刺骨一樣的劇痛,片刻也熬不下去了。
那女子看著他慘白的臉色,這才不急不緩的抬了抬手,讓僕從把他拉了上來。
「今天也就是給你個警告,若是下次又被我抓到你出來鬼混,那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了事的!我陳明玉將門虎女,豈是那忍氣吞聲之輩?!你可得小心些!」
說著再不看他一眼,直接帶著人,大搖大擺的就這麼下了畫舫,離開了。
那兩個娼妓也被脫了衣裳丟到水裡浸了一圈才拉上來,這會子也都是蜷縮在那裡抖個不住,半響才緩了過來,哭出了聲。
哭聲引來了王川的幾個僕從,連滾帶爬的上了畫舫,手忙腳亂的給王川披上厚厚的錦衣,扶著上了暖轎。
王川在暖轎裡面好容易才緩過來,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怒氣不可抑制的朝上涌。
「你們幾個混賬!都是死人嗎!由著人上來撒潑,也不攔著?!」
為首的一個僕從擦了擦額角的汗,愁眉苦臉的在暖轎窗外說道:「不是小的們不攔,實在是少夫人太過強勢,帶來的人更是身手一個賽一個的厲害,小的們還來不及發聲,就被一拳打倒,塞了帕子捆起來,少夫人臨走時,才讓人把小的們鬆綁,她還說,若是下次還看見我們跟著您出來逛青樓,就先把我們的皮揭了,再,再來跟您算賬······」
「什麼狗屁少夫人?爺還沒娶她呢!她抖什麼少夫人的威風!」
王川氣的臉色漲紅,直喘粗氣。
果然外面的傳言都是騙人的!
什麼溫順賢淑,分明是個善妒歹毒的母老虎!
這筆帳,爺可跟你沒完!
寧國侯府里,陳明玉下了馬車,徑直跟著顧無憂回到了屋子裡,一口喝盡了杯中的茶水,才像終於透過氣一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顧姐姐,剛才我的心都差點沒跳出喉嚨外來,若真的是我去演這場戲,肯定會緊張到說不出話來,要是露了陷,我可就要哭死了!」
顧無憂微揚了眉梢,吩咐人端水來洗去臉上塗的黃粉,說道:「我就是怕你會緊張,所以才來假扮你,這才是第一場,往後可還有重頭戲呢,只是,你可能會落個潑辣狠厲的名聲,后不後悔?」
陳明玉聽了顧無憂的話,握緊了手中的帕子堅定的說道:「顧姐姐你放心吧,我絕不後悔!你是不知道,今天我瞧見那王川那酒囊飯袋的蠢樣,一想到我以後會嫁給這種人,我就一陣犯噁心!便是豁出去落個名聲不好聽,也要退了這個婚!」
「那好。」
顧無憂微微一笑。
「那接下來,咱們就等著那位王公子來自投羅網吧。」
王川回了家,越想越氣,想要馬上去找了文慧長公主,把陳明玉那個惡婆娘的婚事給退了。
可眼下夜色已深,文慧長公主也早已就寢,他就算再恃寵而驕,也不敢這麼晚去驚擾母親。
於是只得留在屋子裡,把兩個侍候的婢女用鞭子抽的滿地打滾,哀哭不止,這才覺得心裡稍稍出了一口悶氣。
他的一個心腹僕從眼看著那兩個侍女就要被活活打死,忙上前勸道:「公子,息怒啊,這麼晚了,驚動了公主,您就是有委屈,也理虧了幾分了。」
王川哼了一聲扔下鞭子,轉身坐到椅子上,怒道:「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就是要退婚,我也不能這麼便宜了姓陳的那賤人!你去打聽一下她的行蹤,爺要親自帶著人,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潑婦!」
「是。」
過了幾日,王川得了消息,說是陳明玉去了城外莊子踏青,當即再也按捺不住,帶上一群膘肥體鍵的壯漢就趕了過去。
「陳明玉那個賤人呢?給爺滾出來!」
王川到了莊子門口,立馬讓手下的人「咣咣」的砸門。
他心裡憋著一股子惡氣,誓要把陳明玉的手腳打折,把她手下那些刁奴都打死,才算是報了上次的畫舫之仇。
反正這又不是城中,來往都沒一個人,陳明玉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人救的了她。就算她回去告狀去,自己大可推個一乾二淨,她又沒個證據,能耐自己何?
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呢!
王川越想越暢意,嗓子也就越發的大。
「陳明玉!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這會子,倒躲著不敢出來了!你若是怕了,就出來磕上十八個響頭,爺說不定就饒了······」
他的話還未說完,莊子的大門「砰」的一聲打開,數十個身形矯健的侍衛持劍沖了出來,二話不說,上去就跟王川帶來的壯漢呼呼喝喝打成了一片。
王川:「······」
不帶這樣的!
爺的狠話還沒放完呢!
他還沒來得及放第二波狠話,手下的一群人已是被對方訓練有素的專業打手打了個落花流水,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抱著自己的傷處哀嚎不斷。
顧無憂仍舊系著上次那件大紅披風,臉上塗著黃粉,帶著半塊面紗,眉眼銳利,冷冷的盯著目瞪口呆的王川說道:「我這兒的護衛可都是從西北戰場上下來的,手裡也不知道滅了多少人命,就你這幾個軟腳蝦,也來我這兒現眼,真是笑死人了!」
王川有些傻眼,看著那群對著「陳明玉」恭敬行禮的侍衛,心裡暗暗有些懊悔。
忘了這母老虎的爹是陳令風了!
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養出來的女兒,又豈會是吃素的?
早知道,就多帶些高手來了!
現在可怎麼辦?
王川心裡打了幾個來回,還是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臉上硬邦邦的擠出一個笑來。
「陳小姐,你看,一場誤會啊!其實,我就是聽說你來這兒踏青賞春,特地趕來相陪的,哪知道手下這幫人是群粗人,敲門也沒個輕重,你可別放在心上啊!」
顧無憂看著他,半響,卻是笑了笑。
「好啊,王公子來的正好,我這兒正在演武操練,王公子正好也來學學拳腳,練練騎射。」
王川:「······」
說好的游春賞景呢?
演武操練是什麼鬼!
他的心裡頓時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忙一邊後退一邊說道:「還是算了,我身子有些不爽利,不適宜練武,改天,改天······」
「正是你不練武,身體才這般虛弱,也不用改天了,今天就是個好時候!」
顧無憂說著,一抬手,頓時有兩個侍衛躍身出去,像抓小雞似的把王川抓了回來。
王川又驚又怒,再也裝不下去,拚命掙扎的大喊。
「陳明玉!你快放了我,要不然,爺以後一定扒了你的皮!」
「嘖嘖嘖,王公子火氣很大啊!」
顧無憂搖搖頭,一臉的嫌棄。
「那就把王公子拴在馬後,先沿著莊子跑一圈,敗敗火再說吧。」
侍衛們當即答應一聲,拿了繩子把王川的雙手牢牢綁了,系在了一匹大黑馬後。
王川看著飛身上馬的侍衛,知道他們不是嚇唬自己,頓時臉色慘白一片,艱難的說道:「陳,陳小姐,有事好商量,咱們以後可是夫妻,這樣子······啊!」
在他說話間,騎在馬上的侍衛已是揚起馬鞭,打在馬後,喝了一聲,駕馬奔了出去。
大黑馬跑起來的速度不算特別快,但也絕對不慢。
所以王川只得拚命的撒開腿跑起來,才不至於被馬拖倒在地。
他素日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裡做過這樣要命的運動?才跑了半圈,就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心擂如鼓,只覺得自己要生不如死了。
顧無憂表示,這麼點活動量你就不行了?
嘖嘖嘖,身體素質太差,要加強鍛煉啊王公子!
於是她讓人設了箭靶,讓王川來射箭。
若是在三箭之內射中紅心,那她就讓王川歇上一個時辰,若是不能嘛······
你懂的,接著跑去吧!
王川看著一旁虎視眈眈的大黑馬,生生的打了個冷戰,看著那遠處的箭靶,欲哭無淚。
我到底是遭了什麼孽,招惹上這個女閻王?!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