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秘密
顧無憂照著那小內侍說的,出門向左拐了個彎,又穿過一條長長的九曲迴廊,可是並沒有看到什麼挨著湖邊的小屋。
莫說湖了,連個水坑都沒有。
這兒種了一大片綿延的竹林,風搖葉動,枝葉輕簇,倒是頗有幾分清雅的意境。
不過顧無憂現在可沒心思賞景,她可是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挪到這裡來的,膝蓋都快直不起來了。
結果還走錯了路?
還是那個小內侍故意給她指了一條偏僻的道兒想嚇嚇她?
事到如今,她也懶的想了,索性就地在竹林旁的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
要是一片果樹林就好了,還能摘幾個果子吃吃解解餓,偏生是片竹林!
我又不是熊貓,可啃不了竹子!
正當她思索著去哪兒弄點吃的時候,忽然有一陣濃郁的香味從不遠處飄揚而來,縈繞在顧無憂的鼻尖,頓時讓她精神為之一震。
嗯?
還有人住在這兒?
那我就不客氣,上門蹭個飯吧。
竹林的深處竟是別有天地。
這裡地方開闊,有小溪繞著山石蜿蜒流下,溪水清澈見底,甚至還可見不少的小魚游曳其中,悠閑自在。
小溪的旁邊有一座竹子搭建的小巧而精緻的屋子,屋頂上的煙囪里正冒出裊裊炊煙,那飯菜的香味便是從這屋子裡傳出來的。
屋子的旁邊還有一處用竹籬笆圍出的菜園,裡面種著一排排整齊的青菜,看著分外的翠綠喜人。
若不是現在身處皇宮,顧無憂真的要懷疑,自己是闖進了什麼世外高人的隱居地了。
她拄著一根剛才在地上隨意撿的半長竹竿做拐杖,一步一步的慢慢朝那個竹屋挪去。
「請問,有人在嗎?」
等了片刻,竹門從裡面緩緩的打開,露出一個中年女子略帶了些訝異神情的面容來。
她大約四十多歲,皮膚白皙,娥眉鳳眼,身形微微有些豐腴,從眉眼處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身上穿著一件雲雁細棉衣,料子雖極素凈,裁剪的卻很合體,邊角處還用絲線綉了七彩海棠的暗花,可見是個體面整潔的人。
她是誰?
看著容貌氣度,不像是個奴婢之類的人。
皇帝的妃子?
也不像啊。
哪個妃子會打扮的這麼素凈,住在這樣的「寢殿」之中?
又不是在玩農家樂。
哎呀,不管了,先混飯吃再說。
顧無憂客客氣氣的行了個禮,笑的一臉的純善。
「這位,姐姐好,我路過此處,聞到您這裡的香味撲鼻,誘的人垂涎欲滴,所以就厚著臉皮上門,想來品嘗一下姐姐做的美食,姐姐人美心善,想來一定不會拒絕我的。」
那女子微張了下嘴唇,眼裡的訝異之色更濃。
「你不認得我?」
顧無憂眨了眨眼。
「我進宮極少,確實不大認得宮中的貴人,不知姐姐是?」
女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她,卻是微微笑了。
「我不是什麼貴人,你也不要姐姐姐姐的叫我了,我的年紀都可以當你的母親了,你就叫我錦娘吧。」
「您生的這般的端莊秀麗,若是不說,誰能猜得到您的年紀啊。」
顧無憂的嘴上像是抹了蜜。
「那我就叫您錦娘姐姐吧。」
「你這孩子,倒是怪有趣。」
女子翹起唇角,伸手扶住了顧無憂。
「我每日一個人吃飯也的確無聊的緊,今天,你便同我一起吃吧。」
成了!
顧無憂笑的兩眼彎彎。
「多謝錦娘姐姐。」
東宮。
「顧家小姐去了哪兒,竟是沒人知道?」
太子抬眸看著下首處跪著回話的內侍,語氣中帶著些難以察覺的隱怒。
內侍額上冒出些冷汗,硬著頭皮說道:「顧小姐從太後宮中出來后,在台階上坐了許久,只是無人理會,後來不知怎地,竟是一個人起身去找歇息的寢殿,奴才們後來也去太后安排的屋子瞧了,可是並不見顧小姐的蹤影。」
太子眸色幽深,微微蹙了下眉頭。
太后怎麼會無故去找顧無憂的麻煩?
又是什麼人在她耳邊吹的歪風?
有宮婢悄然入殿,跪伏與地,恭敬稟報。
「殿下,太後身邊的秦敏姑娘來了,說是奉了太后的慈諭,來給您送血燕銀耳羹,您看······」
秦敏?
太子想起這個許久未見,身份奇特的女子,狹長的鳳眸中不期閃過一絲深意。
秦敏在這宮中,的確是一個尷尬而又敏感的存在。
她的母親,是太后陪嫁進宮的貼身婢女,據說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比一般的主僕更為的深厚。
那婢女本來說是終身不嫁,侍奉太后終老的,卻不知為何,在四十多歲時,卻突然出宮嫁人,並很快生下一個女兒。
誰知她的命卻不好,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夫婿就得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太后憐她孤兒寡母,就把她們都接到了宮中生活。
那婢女就依舊做著太後身邊的掌事宮女,直到有一天,為太后試毒之時,卻中毒而亡。
太后傷心了很久,感念那婢女的恩義,就把那孩子養在了膝下,悉心照顧。
時間久了,秦敏雖說名義上依舊是奴婢,實際卻是猶如一個太後身邊的「小主子」,宮內諸人見了,都會客氣的稱呼一句「秦敏姑娘」。
這位秦敏姑娘年歲見長,卻仍不見太后將她許配人家。
眾人都說,太后這是捨不得秦姑娘,想要多留些時日呢!
可實際上,太后可是另有一番打算。
早些年,她就已經幾次三番的暗示皇帝,要給秦敏賜個郡主的封號,風風光光的嫁入高門。
可皇帝卻認為秦敏雖然得太后看重些,終究也不過是一個奴婢。
讓一個奴婢做郡主,這皇家的封號也太不值錢了些。
那些皇室和功勛世家的女兒,尋常也得不到郡主的稱號呢。
這會子倒是輕輕巧巧的給了一個奴婢,你讓皇帝怎麼去堵住那悠悠眾口?
太后見皇帝毫不猶豫的拒絕,心裡雖是不快,可也不好說什麼。
皇帝畢竟不是她親生,給她太后的尊榮已是她的體面了,若是跟皇帝起了衝突,惹的他不悅,自己可是得不償失。
可讓她這麼隨隨便便的把秦敏嫁個小戶人家,她又實在是不甘心。
這麼一來二去的,竟是盯上了太子。
剛開始,太后是想讓太子納了秦敏為側妃,以後同在宮中,有她照應著,秦敏的日子自然不會差。
太子卻是不動聲色的婉拒了。
開玩笑。
就算是側妃,那也都是從勛貴高門選出的世家女,一個奴婢,對自己又毫無助力,又有什麼資格坐上那個位子?
太后的外戚一族早已衰敗,皇帝又不看重她,自己當然沒有必要去滿足她的要求。
太后碰了釘子,著實有些惱怒。
我教養出來的女孩兒,便是世家女也比不過,你倒還不識好歹!
可她同樣也拿太子沒辦法。
又不是人家親祖母,又無利可圖,人家憑什麼要聽你的呢?
她一氣之下帶著秦敏去了皇家寺院靜養散心。
不在皇宮裡,眼不見為凈。
一開始只是賭氣,可皇帝本就沒拿她當一回事,自然也不會去主動請她回來。
若讓她自己這麼灰溜溜的回來,她又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進退兩難,只得硬著頭皮在這寺院里繼續呆下去了。
秦敏的婚事就這樣一拖再拖,直到拖到了十九歲都沒能定親。
太子的驟然喪妻,皇帝的卧床重病,讓太后又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搭上太子這條線,將來等太子登基,有自己這個太皇太后的關照在,秦敏怎麼的也能混個妃位。
那豈不就是富貴榮華一生了?
她借口擔心皇帝的龍體安危,從寺院里搬了回來,三天兩頭的就讓秦敏來給太子送些甜點湯羹,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這之前送的,太子隨手就賞給了侍候的宮人們,雖然他沒吃,可也好歹算是給了太后一個臉面。
不過今天,這個臉面他卻是不想再給。
「不見,讓她以後也不要再來,就說,孤看見她,倒胃口。」
內侍聽見太子這雲淡風輕的話語,心裡默默的為那位秦姑娘嘆了口氣。
那秦姑娘看著倒是個溫柔和氣的,給的賞錢又厚,若真成了東宮的主子,想必也是個好相處的,可惜,就是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啊!
秦敏聽完了內侍略帶著些不安的傳話,臉上卻是一絲委屈怨懟也無,仍舊是溫溫柔柔的笑著。
「太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還有一事,太后讓我一定要轉告太子殿下,今日是皇後娘娘的壽辰,還請太子殿下記得前去探望一二,以表人子孝心。」
內侍怔了怔,看著秦敏安然離開的背影,不解的聳聳肩。
這位秦姑娘,受了這樣的羞辱,倒還沉得住氣,果真也是個不簡單的。
不過皇後娘娘身子不好,又愛清靜,這些年從未辦過壽宴,太子殿下倒是年年都去拜壽,只是,娘娘都是避而不見。
這太后突然提起這事來,是個什麼意思呢?
太子聽了內侍的回報,唇角卻是冷冷的翹起。
送東西之前不提,被拒了就把這件事拿出來說,太后這是氣不過,來給自己添個堵呢!
他想起那個對自己避如蛇蠍,冷漠疏離的母親,眼中隱隱劃過一絲森冷的暗郁。
人人都只當他是皇后嫡子,金尊玉貴,天生的好運氣,當上太子也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可誰又知道,他的背後,是如何藏著一個見不得光的隱秘。
他並不是皇后所生。
他的生母,是皇後宮中的一個宮婢,不過是被皇帝偶然興起臨幸了一回,有了身孕。
皇后卻一直多年無出,眼看著宮裡的妃嬪們一個接一個的誕下皇子,她的地位岌岌可危,心裡亦是十分的驚惶。
得知了那宮婢的身孕后,皇后的掌事嬤嬤便想了一個主意,讓皇后假孕,待那宮婢生下孩兒后,抱到膝下,充作親生。
皇后雖不情願,可形勢所迫,可只得依著掌事嬤嬤,使了這個偷梁換柱的法子。
開始的幾年,皇后確實待他極好,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可後來,皇后突然懷上了身孕,漸漸的,就少了很多對他的關心。
年紀小小的他心裡十分的失落,對那個奪走了母親全部注意力的嬰兒也十分的嫉妒。
在他生辰那天,他為了皇后能多陪他一會兒,便借故支走了弟弟身邊伺候的人,偷偷的把那剛出生的小嬰兒藏到了偏僻的枯木叢里。
那時候正是嚴冬,等慌亂的一團糟的眾人找到那孩子時,他卻已經是停止了呼吸。
皇后抱著那小小的身體哭了許久,看見太子時,幾乎是要喪失了理智。
她瘋了一樣的衝上來,拚命的掐住他的脖子,嘶喊著要讓他償命。
當掌事嬤嬤好不容易才從皇后的手裡救下了他時,他已經是滿臉通紅,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掌事嬤嬤讓人將皇后扶走安撫,對外只說皇后傷心太過,所以行為難免有所失常。
她這麼做自然也有她的考量。
已經沒了一個孩子,這剩下的一個必須要保全,才能穩住皇后的寶座。
然後,他就從掌事嬤嬤那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如此。
他一個人獃獃的坐了很久,也沉默了許久。
原來,我是奴婢所生,我還害死了真正的皇后嫡子······
母親,她永遠都不會再原諒我了。
我也,再沒有母親了。
皇后沒了孩子,心灰意冷,性情大變,不要說太子,連皇帝都不願意理會了。
到後來,竟是直接搬離了正宮,住到皇宮偏僻的角落裡,說是要靜養,誰也不願意見,當然,也包括他這個「兒子」。
皇帝更喜愛大皇子一些,對他這個排行第七的兒子,並無多少看重。
他本來就因中宮嫡出的身份惹的不少人的嫉恨,如今又失去了皇后的庇佑,在宮中的日子越發艱難了起來。
哥哥們沒人願意同他在一起玩,甚至時常的捉弄欺負他。
宮裡的諸人本來就是踩高拜低的,他這樣一個出不起打賞,又沒有靠山的皇子,哪有人會把他放在眼裡?
於是,他的日子,也就過的越發的艱難。
在一個大雪漫天的嚴冬,他穿著單薄的衣裳哆哆嗦嗦在御花園的角落裡,想撿枯枝回去生火取暖。
本應發給他的炭火被無故扣下,他凍得沒法兒,只得想了這個笨主意來。
就在那時,他見到了坐著軟椅,穿著大紅狐裘,明艷照人,被宮人們前呼後擁,殷勤伺候著去賞梅花的沈貴妃和她懷中剛滿一歲,玉雪可愛的裴然。
沈貴妃看向懷中幼兒時,那溫柔慈愛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太子的眼睛。
憑什麼,那個孩子可以得到母愛,得到一切,我卻要落魄至此,凄慘至此!
他看著小小裴然臉上的歡欣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手裡的枯枝。
總有一日,我要把你踩在腳下,把你所擁有的一切都狠狠的碾碎!
到後來,他拉攏謝家,討好皇帝,收買人心,掃清障礙,終於奪到了太子之位。
他滿意的看到原本被萬千寵愛的裴然落到了當初和他一樣,一無所有,任人欺凌的地步。
笑啊,笑啊,你現在,可還笑的出來?
對於那個避而不見的「母親」,他也再也沒有去看過一眼。
竹舍里。
顧無憂將面前的兩道菜吃的乾乾淨淨,這才滿足的放下筷子,讚不絕口。
「錦娘姐姐你的手藝太好了,兩道素菜,竟也做的這般的美味,若是能讓我天天吃,我情願再也不吃肉。」
錦娘溫和的看著她,眉眼裡俱是滿滿的笑意。
「喜歡就好,你不嫌棄,就天天來,我做給你吃。」
「真的?」
顧無憂眼前一亮。
那敢情好啊,至少在宮裡的這幾天,伙食有著落了。
「多謝錦娘姐姐,那我幫你洗碗?」
錦娘笑道:「好啊,你······」
她的話忽然戛然而止,看著門口,臉色巨變,倏地起身,掀簾進了裡屋。
嗯?
怎麼了?
顧無憂狐疑的轉過頭,那一刻,卻也是想立即逃走。
是太子那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