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深淵
姜氏為了今天的賞花宴可是費盡了心思。
從點心菜式到擺件坐席,她都親力親為,務求能夠做到盡善盡美,給那些家中有適齡女兒的夫人們一個好印象。
武國公府雖然有個梅園,正好可以賞梅應景,可聽說,如今京都城裡時興起了新鮮玩意兒,都從城郊的一個溫泉山莊里去挑些奇花異草回來擺宴欣賞。
誰家的賞花宴上若是沒有擺出從這莊子上買的花草,都不好意思下帖子請客了。
姜氏為了自己的臉面,為了兒子的親事,牙一咬,心一橫,花大價錢也去從莊子里買了十幾盆珍品山茶花來,還特地在花園備了個暖房,把那些花兒小心翼翼的擺放在裡面,等開席后供客人們欣賞。
只是眼看著客人都到了一大半兒,還不見自己那去喝花酒的兒子回來,派了幾波人去青樓樂坊里打聽找人,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心中不免又是埋怨又是焦急。
「姜夫人,聽說你今兒可藏著好東西呢!那珍品山茶我可想了好久了,都沒捨得買,果然還是你大方,出手就是十幾盆,還不快領了我們去好好欣賞欣賞呢!」跟姜氏關係一向交好的陳府夫人湊趣道。
「是呀,是呀。」餘下的幾位夫人都笑著附和。
姜氏見等不回來兒子,心下嘆了口氣,打起精神來笑道:「那是自然,我買這花兒,還不是為了送給幾位姐姐賞鑒的,走走,咱們一起去。」
一群人帶著婢女,說說笑笑的朝花園暖房走去。
姜氏見花房外看守的婢女沒了影子,只當她們是去偷懶耍滑了,臉色微微一沉,礙著有客在場,不好發作,只得先忍了下來,暗暗想著待會兒散了席一定要好好教訓這些刁奴才行,真是眼睛里沒了自己這個主子了!
跟隨的婢女們上前推開暖房的大門,姜氏一邊帶著眾夫人們往裡走,一邊笑道:「說起來,這花兒也真是稀奇,一盆兒上面竟能開出幾朵顏色不同的,我當時一見了呀······」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著眼前荒唐的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那些山茶花盆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泥土和花盆的瓦片混合著花瓣一起,狼藉滿地。
那一片雜亂的地方中央,有兩個人正衣衫盡褪,交纏在一起,摟抱著睡的正香。
那女子身上一片的青紫淤痕,昭示著她經歷了一場怎樣劇烈火熱的情事,而那男子還緊緊的擁著她,手還搭在她身上曖昧的位置,微微滑動。
空氣中有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陳府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尖叫一聲,扭頭跑了出去。
剩下的人俱是面紅耳赤,也慌忙轉身朝外面走去。
有那心下實在好奇不過的,還是悄悄回頭仔細看了看那兩人的容貌,頓時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那不是武國公府的世子賀之璋和寧國侯府孫夫人的女兒顧雲晴嗎?!
我的天哪!
這兩人竟然明目張胆的勾搭在一起,真是不知羞恥!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眾人哪還有心思賞花飲宴,紛紛告辭而去,看向姜氏的眼神里也多了一絲鄙夷和厭棄。
早就知道她那兒子荒唐了,沒想到竟荒唐至此!
這姜氏竟還想著相看好人家的女兒,這不是害人嗎?!真真想想就覺得噁心!
也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說不定是這賀之璋和顧雲晴早已通姦,只是孫氏一向瞧不上武國公府,不願做親,於是,姜氏就想了這個破釜沉舟的法子來,想以此來逼孫氏就範。
反正不管怎麼說,孫氏和姜氏都沒有教養好子女,干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來,在這京都城,註定是要抬不起頭了!
賀之璋被一盆涼水潑醒,皺著眉頭坐起身來,罵道:「哪個混蛋,敢作弄小爺······」
匆匆趕來的賀忠看見兒子這幅浪蕩的樣子,氣的上前就是一腳。
「混賬!還不給我清醒過來!」
賀之璋回過神來,愣愣的看了自己盛怒的父親一眼,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驚的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我不是在醉月樓嗎?怎麼回來的!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還要問你呢!」
賀忠綳著臉呵斥道:「你平日乾的那些荒唐事兒我懶得和你計較,卻沒想到你膽子越來越大,干出這般無法無天的醜事來!你後院那些女人還不夠么?竟去招惹她!還鬧的人盡皆知!我的這一張老臉都要被你給丟盡了!」
賀之璋揉了揉眼睛,看向地上那個被胡亂蓋了件衣裳遮住身體的女子,又驚又怒,撲過去提起腳就踢。
「又是你這個賤人!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又來算計小爺!淫婦!賤人!」
顧雲晴在遍身的酸軟和痛疼中醒來,面對著眼前賀之璋怒氣沖沖的臉,驚恐萬狀的縮成了一團。
這,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自己又看見這個混蛋了?
為什麼把這噩夢又重複了一遍?
這一定是做夢,一定是做夢!
「顧小姐,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了,這回,看你母親還有什麼話可說!」
姜氏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冷哼道:「沒想到你一個高門貴女,竟然這樣的淫蕩無恥,三番兩次的勾引我的兒子!我告訴你,你別以為用這種法子就能嫁進我們武國公府!今兒你們寧國侯府不給我們個說法,你就等著去遊街沉塘吧!」
姜氏的話,猶如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的捅在了顧雲晴的身上。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京都城外的馬路上,李姨娘小心的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擔憂的說道:「秀兒,府里不會派人追過來吧,萬一要是被夫人抓回去,那咱們可就完了!」
「放心吧,姨娘,他們現在,可騰不出手來抓咱們。」
顧雲秀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小包袱,冷靜的說道:「再說,我們有大名府的軍巡使護送,便是他們追來,我們也不怕!」
李姨娘稍稍放下了心,又感慨道:「那位大小姐真是手眼通天,竟這麼順順噹噹的就把我們給送出來了!還能讓大名府派人保護咱們,可真是了不得。」
「那是自然,您沒瞧見那些軍巡使對大姐姐那恭恭敬敬的模樣?他們可都是臨安王殿下的部下,我看,臨安王殿下定是已經站到了大姐姐的那一邊,夫人她整天想著讓殿下退婚娶了她的女兒,原來,早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李姨娘嘖嘖咂舌,又有些后怕的說道:「幸虧你想的明白,沒有對她動手,不然,咱們娘兩個這會子只怕是已經掉了腦袋了!」
顧雲秀抿了抿嘴唇,沉默著又把手裡的包袱抱緊了些。
這裡面,有顧無憂送她的一座田莊的地契和五千兩銀子的銀票,還有大名府給她們母女改換的身份文書,路引等物,足可以讓她們在一個遠離京都的小鎮子上改頭換面,安穩度日了。
自己昨天,果然沒有做錯選擇。
當時顧無憂似笑非笑的問她,有什麼孫氏的大秘密要告知自己的時候,她心裡一陣劇烈的掙扎,終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把手裡的匕首扔在了地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姐姐,求你救我和我姨娘一命!」
「哦?」
顧無憂單手撐著頭,微笑著看著她。
「為什麼覺得我能救你?」
顧雲秀嘴唇有些顫抖,眼神卻是堅定。
「二姐姐說如果我不殺了你,就要毀了我的臉,把我和我姨娘賣到最下賤的娼寮里去!若是我一個人,我也就認命了,可是我姨娘,她苦了一輩子,就我這麼一個孩子,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受這種羞辱!」
她說著,又連給顧無憂磕了幾個頭。
「我知道,大姐姐是有手段有本事的,我害不了你,可是我也不想死!憑什麼,她顧雲晴害人,卻還要我來承擔後果!大姐姐,我不讓你為難,只要你能保住我母親的性命,我願意去公堂之上指認顧雲晴,哪怕是因此喪命,我也無怨無悔!」
顧無憂靜靜的聽她說完,唇角卻緩緩的勾起,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扶了起來。
「不錯,你是個坦誠的,我生平最喜歡坦誠的人了。」
她把顧雲秀扶到椅子上坐下,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你說的這個秘密,很有價值,你可以向我提一個條件,我看看是否可以滿足你。」
顧雲秀看著她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氣說道:「我想和我娘離開寧國侯府,讓夫人永遠也找不到我們······」
「嗯。」
顧無憂點了點頭。
「這個想法不錯,不過,你若是離開了,以後就只能當一個平民女子,再也不是侯府小姐了,你可想清楚了,不後悔?」
顧雲秀果斷的搖了搖頭。
「我不後悔,當個平民女子,至少每天活的踏踏實實,乾乾淨淨,不用擔驚受怕,不用被別人當作殺人的刀!這個勞什子侯府小姐,我早就不想當了!」
「好。」
顧無憂微笑著拍了拍手。
「又聰明又明白,你以後,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你的條件,我答應了,你們明天就會安全的離開侯府,平安一生。」
顧雲秀頓了半響,重新又跪下來正色給顧無憂行了大禮。
「大姐姐的恩德,雲秀一輩子都不敢忘!」
顧無憂又扶了她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用記得我的恩德,這是靠你自己得來的自由,你要感謝,就謝你自己吧。」
「大姐姐,二姐姐她已經瘋了,只怕還會想出什麼法子來暗害你,你,你可要當心才好。」顧雲秀拉著她的手擔憂的說道。
「放心吧。」
顧無憂挑著眼梢,悠悠的一笑。
「想害到我,她還沒這個本事,她自己釀的惡果,我會讓她自己咽下去!」
顧雲秀想著顧無憂話,臉上浮起一絲暢快的笑容來。
顧雲晴,你可知你招惹了一個什麼樣的對手?
不能看著你墮進深淵,慘不忍睹的下場,我這心裡,還真有點小遺憾呢!
孫氏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顧雲晴好端端的在家裡呆著,為什麼會半夜跑到武國公府去,跟賀之璋在花房裡廝混!
若說她是自己跑去的,打死孫氏也不信。
若說是賀之璋擄去的,她也不信,那個浪蕩子還沒這個本事,能從寧國侯府不聲不響的把人偷走。
顧雲晴所有的婢女嬤嬤僕從,還有二門內門上看守的婆子,全被她命人綁了押到大院里狠狠的打。
可直打得滿地鮮血,處處哭嚎,也沒能查出顧雲晴昨天到底是怎麼出的府。
難道還是鬼把她拖出去的不成?!
她隱隱覺得這件事跟在外院看熱鬧的顧無憂脫不了干係,可她又沒有絲毫的證據。
如今顧無憂已成了氣候,不是當年那個任她擺布的懦弱孤女了,若是她不管不顧的抓了她責打,只怕到最後,自己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小賤人到底在哪兒學的本事,怎麼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扭轉了局面?!
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難道要葬送在她的手上?
不,休想!
自己絕不會就這樣被打倒,顧無憂,且讓你得意兩天,總有一日,我讓你和你那個娘一樣,一無所有,慘不忍睹的去死!
「夫人,二小姐和李姨娘都不見了蹤影,她們房裡的首飾衣物也少了許多,像是,像是已經逃了······」
前來回話的婢女看了一眼孫氏陰沉到扭曲的五官,小心翼翼的說道。
顧雲秀?!
好啊,平日是我小瞧了你,你竟有這個膽子!
「馬上派人去追!抓住這對賤人母子,給我就地活埋了!」
婢女打了個寒顫,哆嗦著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夫人,夫人,不好了,侯爺拿著一條白綾,說是要勒死小姐呢!」從遠處匆匆跑來一個嬤嬤,驚慌的大喊。
顧安城你!
孫氏又驚又怒,匆匆帶著人,奔向顧雲晴的屋子去了。
顧雲晴看著眼前暴怒的父親和腳下的白綾,緩緩的跪了下來,磕了一個頭。
「謝父親成全。」
死就死吧。
死有什麼可怕。
像這樣絕望的活著,才是真正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