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伍陸 焚香
他找到了有琴,定下婚約,步步為營,讓她一點一滴的愛上了他,霸道喧囂,如此繾綣,讓她逃都逃不走。
顏塵伸出手,斟了一杯茶水,道:“一開始,我從未懷疑過顏陽對尊神的感情,可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陷的太深了。”
他微微一笑,道:“浮兮尊神心係六界,庇護四海八方,自不會在意他的愛。可有琴隻是凡人女子,她在接受顏陽時,從不需要考慮六界這個問題,所以她才會愛上他。”
“若尊神隻是位普通上神,”他抬眼看我,輕聲道:“難道還會到現在,都不願接受顏陽麽?”
我心中一動,緩緩道:“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道:“如今我不過一縷殘魂,隨時都有可能消失於這塵世,我隻希望,尊神和顏陽在經曆了這麽多之後,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我看著他,道:“顏陽他,不會讓你死的。”
他笑的溫和,道:“其實我早就該離開了,萬年前若不是尊神將我帶去神界,我怕是再見不到顏陽。現如今我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做完了。我已經很知足了。”
他看我一眼,笑道:“他會明白的。”
他微微轉了輪椅,輕聲道:“尊神,就此告辭了。”
我站起身,看著他漸漸遠去。
靈紋從外間進來,道:“姑姑。”
我停了許久,才是側眼看她,道:“靈紋,有琴與顏陽來這裏時,她開心麽?”
她似是一愣,道:“姑姑您,記得?”
我淡淡勾了嘴角,道:“我從未忘記。”
我隻是,不願想起罷了。
她微低了頭,半響才是道:“姑姑,恕靈紋直言,在靈紋看來,有琴帝姬,應該是很愛帝君。”
我輕輕扣了衣袖,輕聲道:“下去罷,這幾日,不要打擾我了。”
隨即抬了手,設出一道結界將自己與外界隔絕。
或許,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
顏陽對我的感情,我對顏陽的感情,都要好好想想。
【三日後,帝君顏陽大敗魔界,困魔尊離尉於紫禦仙山,生生世世不得再踏出塵世一步。】
【仙魔大戰,終以仙界大勝告終,由此六界終得太平。】
我推開房門,陽光灼灼,微微刺了我的雙目。
抬起手半擋了光線,見灰塵沉浮在空中,輕輕緩緩,奏著流水光陰。
遠處鼓聲連連,是許久未曾有過的喜慶。
我抬了眸,望著東方某處,目光綿長,一不經意,觸動所有情緒。
“單字為陽,東鄒南魯,名喚顏陽。”
我忽是笑了,眉眼溫柔。
“靈紋,”我開口,似承認了命運,道:“去請顏陽罷。”
我坐在廳內等他,時間緩緩流逝,而我竟如深閨不出的女子一般,手心竟是生出了細細的汗珠。
我無奈搖頭,靈紋去了有一會兒了,顏陽他,應該快要來了。
我這麽想著,嘴角竟不知覺又是翹起。
門外傳來聲響,我應聲抬頭,見他出現在門口。
一席白玉色的長衫,襯的他麵容如玉。半邊長發似是灑落,眉目間更繞了幾絲懶懶的氣質。
我看著他,眼眸一點一點,極致柔軟。
他緩緩抬步,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
我看著他,開口,道:“顏陽,我……”
他忽是笑了,低了眸睫毛濃密,道:“當年你離開的時候,我剛重塑了北域邊界。用了我百年的光陰,這為了這麽一件事情。”
他微微勾唇,不知情緒,道:“可是當它終於結束的時候,我卻並不覺輕鬆。因為我發現,在那百年裏,我竟從未想你。”
我靜靜聽著,緩緩扣了手指。
“也沒有人敢跟我提你,你就好似,根本都不存在我的生活裏。我很少睡覺,因為夢中會見到你。而想起你,就已經夠疼了。”
我不說話,心底卻是吹起了荒涼的風聲。
他輕搖頭,繼續道:“重塑北域之後,我心裏又變得空蕩蕩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深處鑽了出來,慢慢又霸占了我的記憶。”
“那日,我在外巡查。不知何處飄來一片白色花瓣,我停了腳步,卻是頃刻之間便想起了你。”
“不過是一片花瓣而已,”他自哂,似是低歎,“我便突然就想起了你。”
“我看著你的方向,想著,那日你來北域,我不應該對你那麽冷淡的,我應該裝作若無其事的。我甚至想著,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應該繼續瞞著你,那樣,你或許就不會推開我了。”
他輕輕一笑,笑的蒼涼,道:“到那時我才發現,我究竟有多麽的想你。”
有淚在我眼中滑落,悄無聲息。
“可是你到底還是離開了,就那麽消失在塵世。到最後,也不願意見我一麵。”
他微閉了雙目,許久,才道:“後來,我去了無極之境。那是幻境之城,我自是知道,可除了那裏,我已經沒有任何去處了。你說你不可能陪我一輩子,我那時才終於明白了你的意思,可就算那裏的你是幻境,隻要你還在,我也願意自己騙自己。”
我閉了眼,心裏像是被風刮裂了個口子,疼的厲害。
“再往後,又過了幾萬年,”他嗓音有些沙啞,“我終於慢慢看清了,我愛的是你,而不是個長著你模樣的幻像。”
“我終於找到了你。讓千秋去提親,來見你,陪在你身邊,等你,等你終於愛上我。”
他終是抬眼看我,而我,終是見到了他的淚。
他笑,道:“可是,我到現在還是不敢肯定,你到底,是不是愛我。”
我靜靜看著他,卻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道:“浮兮,我幾百歲時第一次見你,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童。自我成年時愛上你,至今整整二十四萬年。你已然,貫穿了我整個生命。”
“我一直以為,隻要我一直陪著你,你總有一日會愛上我的。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了,我錯的究竟有多離譜。我不願意錯下去了。”
他黑眸濕潤,道:“你說你忘了,我信了。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我怕你像萬年前一樣不肯接受我,但我又忍不住想告訴你。我對自己說,你已經愛上我了,你說過愛我,我應該相信你。”
我喉嚨哽塞的厲害,道:“顏陽,”
他看著我,眸光那般蒼涼,輕聲道:“你不肯承認你愛過我,凡間的事情,你選擇不再記起。我抱過你,吻過你,和你有過肌膚之親,夫妻之實,你都不願意承認。於是我在想,是不是在你眼裏,喜歡我,愛我,就是那麽一件不堪到難以啟齒的事情?”
“你怎麽”,他終是帶了顫音,道:“怎麽,就這麽狠心?”
我心裏疼的厲害,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跟在你身後那麽多年,如今,我終於累了。”
他看著我,淚水流下,那雙如墨的眼裏,卻終是平穩了下來。
“不要。”我搖頭,眼裏全是淚水,輕聲道:“顏陽,不要。”
他緩緩伸出手,輕輕替我勾起耳邊的發,就像是一切都不曾發生。
可是他卻說,“浮兮,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他笑了起來,笑聲荒涼刺耳,緩緩的,緩緩的卻是低下了頭。
像是枯敗的落葉,腐朽的枝椏,沉浸著漫天風雪,掩去了所有的情緒。
他說,“我再也,再也不想見你了。”
“就留在這裏罷。”
他終是站了起身,“浮兮也好,有琴也罷,你與我再無關聯了。”
他轉了身,我看著他踏出門踏,一步一步,腳步緩緩。
可終於,他還是走了出去。
我閉了眼,終是放聲哭了出來。
三百年後。
今年桑中的春日來的很遲。
將近四月底,徐徐的春風才緩緩吹了起來。
那座亭子終於還是修建了起來,隻不過,蓋在上麵的卻成了琉璃瓦。
靈紋在亭子裏放了軟榻,故而我大半的時間都打發在了那裏。
靜悄悄的,聽得見風聲鵲鳴,微微抬眼,便能見到桑中上空的淺色結界。
靈紋什麽都沒問,如千萬年前一樣,依舊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她也不會刻意尋話題同我說話,更多的,是留我一個人靜靜的待著。
這樣也好,我就不需要裝出一切還好的模樣。
我將書房裏的藏書又看了一遍,一字不漏,到最後一見到書名,便能清晰記起裏麵的內容。
我性子變得更加寡淡,情緒也脆弱不堪。
有時站在窗前,見到外間陽光正好,雲雀輕啼,我會靜靜待上一個下午,末了眼睛酸痛,一揉竟是滿手淚水。
桑中若下起小雨,我便會徹夜難眠。
一個人坐在黑暗裏,靜靜等著雨停。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可隻有這樣,我身體裏某處,才不會那麽難受。
我再也未曾出去桑中,也再不曾知曉六界的消息。
桑中好似成了我最後一層包裹,我可以安心的躲在裏麵,不去考慮外麵一切。
有日我從榻上醒來,眼前恍惚,閃過一個嬰兒的畫麵。
那刻我靜頓了許久,終是勾了嘴角。
那是央聿的轉世。
我看見他今生平安長壽,十九成家,二十得子。
還有他妻子的模樣,像極了某位故人。
我想,上蒼終於還是仁慈了一次。
而芣苢,最終還是沒有搬回桑中。
靈紋告訴我,她留在了東南山一帶,主管著當地三界,很受當地愛戴,於是便不回來了。
我聽了,隻點了頭,並未多說。
她不再是個孩子了,有些事她既然決定了,便要尊重她的選擇。
隻是我自己的事情,到了如今,卻纏繞成了那般昏暗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