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伍叁 焚香
我又喝了一杯，卻不知不覺已是酒底，無奈，隻得放下了酒杯。
微微有些晚風，吹的我臉上起了幾絲酒氣。
我捏捏額，起身，正欲下去歇息，手腕卻是被人扣住。
我站停，緩緩看向他。
他抬眼，對上我的眸子。
我看著他，淡淡道：“我累了。”
他似是沒聽到，又或是並未聽進心底，隻看著我，並不鬆手。
我心中低歎，不再多說了。
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像是啞了嗓音，道：“浮兮，我還是喜歡你。”
我看著他，眉間有些倦意。這句話，我應該是聽他說過許多次了。
我還是抽出了手，道：“我累了。”
隨即至到簷下，靈紋上前給我披上長袍，道：“姑姑晚膳可想吃些什麽？”
我道：“方才聞到一些梅香，取些回來做些糕點罷。”
靈紋笑著點點頭，道：“好，我還熬了點白粥，這就去盛點過來。”
我嗯了一聲，不去管屋上那人，便是進了去。
翌日。
我醒來時已是晌午，透過窗戶剛好看見靈紋忙碌的身影，不由嘴角起了微笑。
起身走至銅鏡前坐下，見到鏡中的自己。
依舊是那般的眉眼，可我卻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像是什麽地方有了細微的變化，可我卻又總說不出來。
就好像，看見另外一個女子一般。或許，這是我人間的模樣罷。
我不再想了，隨手簪起長發，披上一件外袍就推開門去。
現如今桑中隻有我與靈紋，日常起居也方便許多。
靈紋見我出來，笑道：“姑姑終於醒了，我這就去準備午膳。”
我搖頭，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幾個爐子，道：“熬些什麽呢？”
靈紋道：“是香料，姑姑的屋子許久未住人了，靈紋想著，熏些香會好聞許多。”
我笑，點點頭。
伸出手卷起幾道陽光，忽是想起了什麽，看向她道：“你說，我們在院裏建一座小亭子可好？到時候還可以種些花草，後院可以修蓮池，
過不了多少時日，這裏的景貌便會回轉，你覺得如何？”
半響沒聽到她答話，我回頭，倒是見到她愣愣的站在那兒，不由覺得好笑，道：“靈紋，你覺得如何？”
她這才回過神來，不住點頭，道：“好，姑姑說的自然是好的，隻是，靈紋隻是……”
她看我一眼，試探著道：“姑姑日後不管這六界事務了？”
我笑的淡然，道：“六界不再需要我了，自會有人處理好一切的。”
靈紋聽我這麽說，忙是用力點點頭，笑的開心，道：“好！”
末了又道：“姑姑，芣苢那丫頭上午來過了，但被結界攔在外麵進不來，說等會再來。”
最想攔的攔不住，不想攔的卻給攔走了。
我心中微歎，道：“讓她來吧，結界不會攔她了。”
於是午膳剛端上桌，芣苢便從外間匆匆跑了進來。
她還是當年我離開時的模樣，恣意明媚，美豔動人，眉眼間的稚氣掩去，倒確有幾分上神的氣勢。
我看著她，不經意瞥見她額上的汗，不由一笑，道：“怎麽，跑這麽快，怕午膳少了你的那份？”
她怔怔盯著我，眼淚倒是頃刻間滾落，嘴唇咬了又咬，像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
我靜靜看著她，嘴角翹起。
她終是飛奔過來，倏地跪在我麵前，道：“師傅……”
我道：“芣苢，這些年，你還好麽？”
她搖頭，哭著道：“不好…一點都不好…師傅當年怎麽可以就那樣離開了…為什麽不告訴我…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靈紋在一旁也紅了眼睛，道：“別說了，芣苢，都過去了……”
我撫摸她的發，輕聲道：“抱歉，芣苢。”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臉上全都是淚水。
我將她扶起，遞了手帕給她，道：“好了，別哭了。”
靈紋也擦了眼淚，道：“是啊，還有什麽好哭的，姑姑，你們聊，我再去拿副碗筷過來。”
我點頭，夾起一塊糕點遞給芣苢，道：“嚐嚐。”
她接過，低著頭仍在小聲抽噎。
我無奈，道：“你來我這兒，就是為了哭一場的？”
她抬起臉，眼睛紅紅的。
我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你現在的府邸，可還是在昆侖山？”
她怔了怔，似是想起了什麽，搖搖頭並不說話。
我有些詫異，倒沒細問，隻是看向她道：“若你願意，可以搬回桑中。”
她像是聽錯了什麽，道：“回桑中？”
我微微一笑，道：“靈紋會跟你解釋清楚，你若願意，隨時都能回來。”
隨即揉揉額，忽是覺得有些頭疼。
芣苢看著我，緊張道：“師傅……”
我搖搖頭，輕聲道：“隻是昨晚貪杯了而已，罷了，我再去睡一會兒。”
隨即站起身，道：“你陪著靈紋用膳，告訴她不用擔心。”
芣苢不放心的看著我，追問道：“師傅您真的沒事麽？”
我輕撫她的發，道：“無妨。”
踏出房門，見外間日光燦爛，不經意抬頭看向屋頂，他倒不知何時離開了。
我又看了眼院子，心想，還是得安個亭子。
隨即轉身，正琢磨著是蓋琉璃瓦還是紅牆瓦，卻差點撞上腳步匆匆的靈紋。
她忙是退後幾步，慌慌張張的行了禮，道：“姑姑！”
我擺手，卻見她是從外間回來，便道：“怎麽從這個方向回來？”
她身子一僵，半響不說話。
我站定，嗓音淡淡，道：“靈紋。”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姑姑……”
我低歎一聲，輕輕扶她起來，道：“我沒有責罰你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站起身，低著頭掩蓋了情緒，許久都不說話。
我看著她，許久隻能無奈，道：“靈紋，我願意做個富貴閑人，但卻不能是個瞎子，你懂這兩者之間的區別麽？”
靈紋微微扣緊了衣袖，半響，終是緩慢抬起了頭，道：“是人界點的天香。”
點天香源自六界初始，凡人用朱砂將所求之事寫在紙上，再包裹住香燭，若是能燃燒三日不滅，天香便能傳到九天之上。
我道：“為何？”
她躊躇了一會兒，才道：“凡間有人，想，想見姑姑您。”
我看她一眼，問道：“我在人界，認識他們？”
“是。”
我點了頭，道：“下去吧。”
隨即便是錯過她，繼續往前走去。
“姑姑！”靈紋在身後喊住我，道：“姑姑要去見他們麽？”
我未回頭，隻是微翹了嘴角：“對我而言，他們已然是過去。過去的人與物，還是不要糾纏的好。”
“沄湉靈君祁雲……”
“塗雀水靈嵐子婿……”
“齊魯天君屈墨……”
“……求見尊神。”
如此的聲音不斷傳來，我終是從夢中醒了過來。
睜開眼，外間還是亮堂堂，也不知道那些人在桑中外麵喊了多久。
我坐起身，斟了一杯茶水，飲了半杯，輕揉眉間，瞬間便是至身到桑中門口。
靈紋也在外麵，站在多位仙君麵前，像是在說著什麽，那些仙君大多我都覺眼熟，不過具體稱謂倒不太記得了。
見我過來，紛紛行禮：“見過尊神。”
靈紋低頭行了禮，退到一旁。
我點頭，道：“不知仙君前來，所為何事？”
為首的幾位仙君互相看了幾眼，有一人上前一步，道：“尊神，仙魔大戰一觸即發，小仙們希望尊神能夠出來主持大局。”
我看他一眼，淡淡道：“這位仙君莫不是在說笑？”
他一怔，道：“尊神，這是何意？”
我上前幾步，走出結界，道：“我雖離開這仙界數年，但若沒記錯，如今仙界主管應該是絕塵殿上顏陽帝君，如今你們幾位莽撞前來桑中，便是要我主持大局，”
我輕輕看向他們，道：“如此這般，仙君們不在說笑又是在作何？”
那人身軀一僵，道：“小仙並不是這個意思，小仙們是在想，後日帝君便要攻打魔界，仙界恐是無人坐鎮，所以小仙們希望尊神在帝君不在的時候，能夠再庇護仙界一次。”
後日，原來就是後日了。
我忽是想起他年幼時去往大陽七宿，一去，便是千年。
“不知尊神，意下如何？”
我回過神來，淡淡道:“這些年來，仙界人才濟濟，不少仙君飛升上神，我想，就算是沒有我，仙界也定會安然無恙。”
“再者，”我微微轉身，“我已如此高齡，日後恐再不能攙手任何事務，這點，我希望各位仙君們都能知曉。”
“可是……”
幾位仙君還欲再說，卻見遠處不知何人走了過來，走近一看，忙是行禮，道：“見過帝君。”
那人眼都未抬，錯過我，徑自走近了結界。
我眉間輕皺，半響終是鬆開，對著他們道：“仙君們若是無事，便可退下了。”
隨即轉了身，不再顧他們說些什麽。
靈紋跟上前來，道：“姑姑，若是日後這些仙君再來叨擾……”
我半停了腳步，揮手又打出一道訣在結界上，道：“罷了，等過陣子再說罷。”
仙魔大戰鬧得人心惶惶，現如今的光景，這些仙君自是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我輕輕歎氣，朝林間走去。
“姑姑，”靈紋一愣，遲疑著道：“帝君像是在等您……”
我腳步未停，淡淡道：“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