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叁貳 焚香·明夷
她低下身,便是去掐她的人中,又是喊了人過來想法子讓她清醒過來。
顏允眸子半朧,發絲早已濕透,有氣無力的躺在那裏,似是被榨幹了一樣。
我聲音有些顫抖,道:“你老實告訴我,現在這孩子,他……”
產婆看著我,似是被我的眼神嚇到,卻又是不得不開口,道:“大小姐,王後的身子本就不比尋常人,從昨夜到現在,她再撐不了多久,倘若這孩子再不出來,怕是……”
我身子一震,惶惶站定了身子,道:“怕是什麽?”
她頓了頓,複看了顏允一眼,終是道了出聲,道:“怕是一屍兩命…”
像是有什麽東西自我腦袋裏轟然炸開,嗡嗡的聲音響起,像是連空氣都再也容忍不下。
我愣愣轉過了身子,眼裏疼的,像是被所有尖酸深刻的東西刺了進去,一瞬間鮮血淋漓。
拳頭不由自主的握緊,連著指甲,都是深深刺進了血肉裏。
倏地便是跪了下來,跪在了她的身邊,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啞著嗓子喊她:“允允,允允,聽見我說話了麽?……”
她眼睛半睜不睜,嘴唇開了又閉,良久,終是吐出了虛弱的兩字:“阿姐……”
我竟是快落淚了下來,壓抑的像是整顆心都快是要裂掉,道:“你聽我說,這個孩子……”
哽咽卡在喉嚨裏,良久都是發不出聲。
我複抬了眼,終是狠下了心,道:“這個孩子,我們不要了,你聽我的,不要了……”
我貼近了她的耳朵,顫抖著嗓音一字一句:“孩子總是會有的,可隻有你還在這裏,一切才能好起來,懂麽……”
她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眉眼間蹙起來,嘴巴垮下來,那般痛苦到不能忍受的神情。
像是被人生生從身體裏挖去了最重要的東西,連著血脈,一分一秒都是殘忍到不堪的酷刑。
我不忍心再看,胸腔刺痛的像是要炸開來,站起身子,飛快的便是向外間去。
“大小姐……”禦醫見我出來,忙是迎上來,誠惶誠恐的神情。
我停了腳步,步步逼近他,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
“若這樣你都還不能保住她,”我眼裏染了腥紅,恨意都欲是將他碎屍萬段,“我會讓你和所有人,都一起殉葬。”
他膝蓋一軟,佝僂著身子跌在地上,蒼老的眼裏漫天遍野的恐懼。
我鬆開手,再不想去看他一眼。
外間暴雨更甚,天色昏暗的像是挽上了一層幽暗塵土。
像是一曲哀歌奏起,和著風雨,寒顫人心。
我卻像是再也沒有看不進任何東西,一個勁的朝宮殿裏奔去。
刺骨的雨水刮在臉上,像是刮到了骨子裏。
我沒有停下腳步,生命此刻直剩下了一個目的地。
翻箱倒櫃的便是開始找起東西來,打亂了一地的桌椅。
像是一片慌燥的塵暴,身處絕地,無處逢生。
近乎都是將整個房間都是翻遍了,卻仍然是找不到。
腳步終是虛軟,倏地癱軟在地上。
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骨肉,眼裏疼,心裏疼,到處都是疼。
那個孩子……
若是真的留不住……
淚水困在眼裏,始終都是落不出來。
我不敢想象若是央聿回來了…我真的一點都不敢想……
指間一陣顫動,視線恍恍惚惚一個觸及,終是看見那躺在角落的淺色玉佩。
散發著幽幽的光芒,落入我眼中,一如往日絢麗燦爛。
我差點是落淚了下來,顫抖著伸出手,將它攬入手心。
忽是一陣呼嘯雷鳴,振聾發聵。
九嬰奔騰著現身在我麵前,一聲長嘯。
“去找顏陽,”我埋了臉在它身上,像是被剝奪了全部的氣力,道:“幫我去找顏陽……”
它是有靈氣的異獸,瞬間便是至到空間,朝著仙界的方向奔騰而去。
我倚在原地,強撐著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情緒。
抬起了腳又是重新往回去。
九嬰回去仙界不會超過半柱香的時間,等顏陽趕過來,也最多是一炷香。
一炷香,我緊緊的咬了嘴唇,壓住內心的顫抖,一定要撐過去。
一定。
剛踏進殿門,便是聽見一聲淒厲的叫聲。
尖銳淩厲,像利劍般戳中我的心髒。
我心髒像是沉到了海底,慌慌張張的便是衝進內室。
腳步卻倏地一頓,再也邁不進去。
產婆抹了汗,臉上帶著舒慰的笑意,托著那小小的,卻珍貴的不得了的嬰兒。
一掌拍在了他身上,那孩子蜷縮著腳趾,身上還殘留著血跡,皺著小臉發出人生中的第一次哭嚎,清脆而又明媚。
“大小姐,母子平安。”
我終是落淚了下來,淚水順著臉龐滴在地上,再也止不住。
那根緊緊繃住的都快要斷掉的弦,在心裏終是鬆了過去,任著血液流淌開來。
我不住的哭,卻又是忍不住笑。
淚水抹了又抹,好久才是緩緩走了過去。
顏允散著黑絲躺在榻上,手裏還緊緊攥著濕漉漉的床單。
眉宇間的疲憊與虛脫落在我眼裏,烙下深刻的印記。
我低下身子,蹲在她跟前,抬手輕輕撫去她額間汗水,輕聲安慰道:“沒事了,過去了,都過去了……”
她從恍恍惚惚中醒來,看見是我,不經意的握住了我的手,道:“阿姐……”
我嗯了一聲,嗓音莫名有些哽咽,輕聲道:“我在呢……”
她緩緩擠出一個笑,卻是笑意蒼白,道:“我想看看孩子……”
我忙是點頭,從產婆懷裏接過孩子,手臂攬著他,卻又生怕濕透的衣衫會凍著他。
那麽小小的一團,眼睛都還睜不開,嘟著粉嫩的嘴巴,就那麽安安靜靜的縮在那裏。
我低下身將孩子抱到他娘親麵前,道:“是個男孩子……”
她笑了笑,半倚著身子看著孩子,額間虛汗卻是冒的更甚。
顫顫的指間輕輕的撫摸上孩子的臉,卻是忽的一笑,道:“怎麽長得皺巴巴的……”
我視線落在那孩子小小的臉上,道:“剛出生的小孩子都是這樣子的,過些時日,等他再長大些就好了。”
她笑,微闔了眼,輕聲叫著孩子的名字,道:“明夷,明夷……”
我抱著孩子點頭,道:“等央聿回來了,他一定會很開心的,還有姑姑和阿爹……”
她未說話,眼裏卻是有些渙散,嘴中喃喃,道:“央聿,央聿呢……”
“回來了,”我握住她的手,道:“馬上就快回來了……”
她看著我,緩緩點了頭,嗓音弱了幾分,道:“我好困啊阿姐……”
我回頭喚過產婆,讓她接過孩子。
她行了禮,小心的抱著孩子去了旁邊伺候著。
這才是回頭看了眼她,道:“那便睡會兒吧,等明日央聿一回來,便是可以看見健健康康的你和孩子了。”
她嘴角揚了起來,淺淺的一個笑。
我揉揉她的發,站起了身,四下看了一眼,道:“其他的人都先下去吧。”
“是。”
片刻之間屋內除了必要伺候著的,其餘都是散去了。
安靜的隻剩她平緩的呼吸聲,像是昨夜的那段腥風血雨,隻是一場早已逝去的噩夢。
我靜靜的坐在榻前,守著她不說話。
她卻又是緩緩睜開了眼,道:“阿姐……”
我湊過去,輕聲道:“怎麽了?”
她搖搖頭,卻又明明是虛脫的不行的模樣,道:“我不想睡……”
我嘴角帶了笑輕聲勸她,道:“若實在是困了就歇會,等下醒了我讓人給你擦擦身子。”
她不說話,眼睛卻闔的再也睜不開,握住了我的手,道:“那你記得,要喊我起來……”
“我會記得的,等會兒便喊你起來。”
她握住我的手鬆了鬆,聲音更低,道:“要記得喊我,他快回來了,我得等他回來……”
我嘴角揚的很高,眼角卻越是濕潤,點了頭道:“會喊你的,安心睡吧……”
她終是輕輕鬆開了我的手,雙眸闔起,麵容安靜。
我小心的將錦被掖好,聽著她愈漸平穩的呼吸聲,緩緩站起了身。
吩咐了幾句,複看了她一眼,便是往外間去。
外殿還是跪了一片,誠惶誠恐。
那禦醫跪在那裏,見我出來,白發須臾,道:“大小姐……”
我看了他一眼,又是將視線轉了回去,淡淡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
禦醫身軀一顫,道:“大小姐……”
我沒有再看他,道:“都下去吧,今日的事情,等帝王回來再做定奪。”
他胡須抖了幾抖,不說話,良久終是讓人扶著出了寢宮。
我緩緩走至殿前,看向那大片天空。
暴雨未停,雨點卻是小了很多。
轉至淅淅瀝瀝,忽緩忽急,繞急天際。
有婢女送了披風過來,覆在我身上,問道:“大小姐還是趕些換了幹淨的衣服,小心著涼。”
我未說話,靜靜的闔上了雙眸,許久,才是緩緩搖了搖頭。
她未再勸,低身退了下去。
偌大的前廳裏終隻剩了我一人。
我聽見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底深處,卻像是聽見了些清晰明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