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壹 焚香·神湮
翌日。
門外似是傳來紛紛擾擾的聲音，伴著異獸嘶叫的長嘯聲。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直起身子，腦子裏一片空白。
懵了一會兒，便是站起身來，穿好衣服，簡單抹了把臉便是往外去。
一推開門，便是見到靠在梁下的堇色人影。
腳步一愣，瞬間臉色便是卷起幾朵紅暈。
顏陽聞聲回頭，眉清目秀，朝我走過來，道：“醒了？”
我紅著臉避開他的視線，點點頭不說話。
他似是挑了眉，湊近過來：“昨晚，你……”
我身子一僵，羞的臉上都能滴出血來。
他終是沒忍住，伸出手揉揉我的腦袋，笑聲散在風中，十分深厚。
轉身又是回了房，拿了我的披風過來，輕描淡寫的道：“你一年未見九嬰了，它可是變了不少呢，要去看看麽？”
我鬆了一口氣，也是來了興致，道：“變了不少？它怎麽了？”
顏陽笑而不語，眼裏挑起幾絲笑意，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九嬰。”
我奔出去一看，卻是當場一愣。
九嬰盤在地上，昂著獨樹一幟的腦袋，一如既往的叫囂著。
忍不住笑，回過頭道顏陽，道：“九嬰怎麽成這樣了？”
他緩緩走過來，嘴角含了笑，道：“前些日子它跑出去，偷吃了幾顆仙丹，氣息逆亂，便成了現這番模樣。”
我走過去，摸了摸九嬰剩下的唯一一個頭，無奈笑著安慰道：“濃縮就是精華，你這樣還更漂亮了。”
它掃了我一眼，嗤氣，不屑的轉過了眼。
我習以為常，不在意的摸摸它的頭，道：“真的，不騙你。”
顏陽走過來，執起我的手，道：“我們走吧。”
我點頭，忽是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四處看了一眼，道：“可是，我總得跟靈紋告個別吧？”
他看了我一眼，眸光幽深。
我有些不知所措，道：“怎麽了？”
顏陽伸出手，幫我扣緊了外袍，半響才是淡淡道：“今日是浮兮的神湮之日，靈紋她，應該去浮兮那裏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的神情，心裏有些後知後覺，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試探性的道：“那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他低了眉，看了我一眼，眼裏風起雲湧，輕聲道：“你想去麽？”
我有些愣，轉了轉眸子，不知怎麽回他。
顏陽輕笑，嘴角卻是雜著幾絲冷冷清清，道：“那我帶你去看看吧。”
我站在顏陽身側，咬了唇，半響才是沉了氣瞄他一眼，道：“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
他掃了我一眼，微一挑眉，道：“怎麽了？”
我低了頭小聲道：“我怕你等下，觸景生情……”
他微微閉了眼，輕輕開口，嗓音低沉，道：“都過去那麽些年了，哪來那麽多的觸景生情。”
我沒說話，靜靜看著他，心中卻莫名傷感了起來。
總覺得他現在這樣，越是若無其事，越是讓人有種覺得他在心裏獨自一人難過的感覺。
我還記得以前卅雲天，有個老麽麽，對著我們幾個孩子，都是各自偏心，各種疼愛，但卻是因為年紀大了，我們還未長大些歲數，她便是去世了。
在那個十分年幼的年紀，老麽麽的離去，在尚是孩子的我們心裏，都覺得十分無法理解，不明白為什麽昨日還護著我們，拿著些吃食給我們的人，為何一眨眼，就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等到現在逐漸長大，明白事務多了，自然是知道了人固有生老病死，可每次一想起這件事，麵上雖是再表現不出什麽，可心裏麵，還是止不住的一陣難過。
我靜靜的抿了唇，看著前方，忽是輕輕握住了顏陽的手。
他似是一滯，側了身看我。
我裝著沒看見，道：“怎麽還沒到……”
他嘴角輕揚，以反手覆住我的手，聲音平淡，卻是讓人說不出的安心：“快了。”
九嬰忽是直轉而下，長嘯一聲。
顏陽抬眼看了眼前方，麵上淡然，手心卻似是有些顫。
輕輕鬆開我的手，緩步下了九嬰，往前去。
我跟著他下來，對著九嬰抽空道了聲，“在這等我們。”
九嬰扭了扭頭顱，閉了眼蜷在地上。
顏陽徑自往前去，道：“過來。”
我幾步追上前，與他並肩。
四下看了一眼，這裏視野開闊，聲線沉寂，安靜的似是個世外桃源。
顏陽忽是伸出手，揚了個圈，便又是往前去。
周圍好似是蒙上了一層霧，摻雜些似有若無的香味，再往裏間去，又是變得逐漸清晰開來。
麵前更是顯出了一座玉色的水榭，立於湖水之中，而周圍，卻是沒有任何通往之物。
我上前一步，定睛看了看，卻是見到了靈紋在裏間的身影。
淺色的百褶裙，低了眉，麵容安靜，像是在低聲說著些什麽。
我停了腳步，回過頭看顏陽，問道：“要等一下麽？”
他未說話，卻是伸了手摟緊我，足尖輕輕點地，瞬間便是至到了水榭之中。
靈紋一愣，匆忙忙抬頭，臉上表情說不出來情緒，半響才道：“帝君，你怎麽來了？”
顏陽看了她一眼，道：“難道今日，我不該來麽？”
她又是一愣，抹去眼角的點點淚珠，低了頭道：“今日是姑姑神湮的日子，曆年都是隻有我和芣苢兩個人過來，可是今年芣苢卻是不能來了，我想著…”
我一愣，忽是想起了上次龍宮芣苢的那件事，心中有些慚愧。
顏陽轉了視線，至風平浪靜的湖上，道：“她棱角鋒利，性子狂逆，受罰是應當的，你無須諸多介懷。”
靈紋扯了嘴角，笑的勉強，抬了眼看向顏陽，道：“姑姑離開了這麽多年，每年來這裏的卻隻有我和芣苢兩個人，但今年卻隻剩下了我一人，按照帝君的話來說，的確是不需介懷。”
他微微頷首，看向她，眉間幾絲情緒，終還是揚了揚手，道:“你回去吧。”
靈紋眉間染上幾絲清雪，起身，緩緩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我站在那裏，不知說什麽好，半響才是道:“芣苢她…”
他擺擺手，稍有些倦然，道:“不要提她。”
我頓住，隻得點了頭，“噢。”
顏陽緩緩抬起了腳步，輕輕抬起手，撫上那稍染紅漆的亭柱。
一分一寸，分分寸寸。
指腹慢慢劃過，帶著稍許眷戀，像是在不經意翻開了前塵舊事，盡是滄桑的灰塵。
他背對著我，忽是緩緩低了聲開口，似是自言自語，卻更像是被人扔進了無窮的深淵，透著數不清的淒離。
“你想我麽？”
他淺淺的佝了背，靠在那裏，整個人像是都陷入了一個封閉的空間裏，冷漠空洞，進不來，也出不去。
我緊緊的捏緊了衣袖，眼眶酸的不行。
他忽是低低笑了出來，帶著些許難受，道:“可是我，卻是真的很想你。”
他緩緩頷了首，不知什麽神情，藏在袖中的另一隻手卻是輕不可見的顫抖了起來。
我再也忍不住，衝過去狠狠抱住他。
他似是一震，僵在那裏，許久沒有下個反應。
我埋了頭在他後背，伸出手摟緊他的腰，道:“我不知道你當年去無極之境…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但是我知道…當年你身邊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去…最後隻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你肯定很孤單…可是現在……你不是有我了麽…我不會離開你的…除非是你不要我了…”
他低了眉，緩緩轉了身看著我，耀眼的仙印像是別人抹去了一半，蒼白的讓人心酸。
他嘴角揚笑，半響才是覆了冰涼的手在我臉上，眉目好看的，似是要滴出風華的畫來。
我看著他，握住他的手，壓抑著情緒，道:“所以…就算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人…我也依然會陪著你的…等到阿爹匡扶大業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他無奈著笑，眸裏鳳生雲起，卻是幾絲我看不懂的神情。
我委屈，垮著臉，像是要哭出來，道:“我是說真的…等到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顏陽轉了目光看著我，啞著嗓音道:“怎麽突然，就是想嫁給我了？”
我終是忍不住落淚了下來，抽抽噎噎的道:“我就是覺得很難過…你每次提起浮兮…每次提起以往的那些人…總是這樣的神情…我以前覺得沒什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覺得很害怕…我怕你哪天一個想不開…也是離開這裏…離開我了…你那麽厲害…你要是真想做什麽我想攔不住你……”
他靜靜看著我，放在我肩上的手卻是在不可抑製的輕微顫抖。
我抱緊他，眼淚鼻涕全部蹭到他身上，道:“或許我不是很聰明…我也不是很懂事……可是我會改的…我會努力……我會好好照顧你…我會當好帝姬…不會讓你丟臉的…真的…我向你保證……”
他緩緩勾起了笑，輕不可聞，更似無可奈何。
輕輕揉了手在我眉間，低了聲道：“我知道的，我知道。”
我點頭，埋了腦袋在他胸前，哽咽著看著他。
他細細擦幹我的淚，努力笑的淡然，道：“不說了，回去吧。”
安邑。
我不可置信的站起身，微微提高了音量：“都走了？！”
那人點頭，道：“是的，大小姐。”
我皺了眉，道：“怎麽會這麽快？我才出去了一天，怎麽回來就是成了這樣？”
那人躬身，道：“帝王那邊突然發動戰爭，雲主和澈將軍都是立即去往了前線，而二公子和雲垽閣主，則是轉到了其他地方。”
我喜上眉梢，道：“垽哥哥？他回來了？”
他點頭，道：“昨夜回來的，大小姐請放心，閣主隻是受了些小傷，並無大礙。”
我心裏高興的不行，又問道:“那姑姑呢？她沒跟著阿爹他們一起麽？”
那人搖頭，道：“綠姨好像是去往了其他地方，跟雲主，二公子，都不是一起。”
我一愣，想了想道：“那現如今安邑城由誰守著？”
“雲澋。”
我一愣，雲澋？
連著雲澋都出現了，難道此次，注定是一場惡戰？
“你下去吧。”
“是。”
我支了手歎氣，鬱鬱寡歡。
顏陽捧著茶水淺啜，輕輕吹了口氣，道：“不用擔心。”
我埋了頭趴在桌上，悶悶著道：“雲字輩的垽澈汐澋，現如今竟是都回來了，就差阿汐一個了。”
他放下茶杯，敲了指在桌上，看向我，道：“那你是想，將雲汐也喊回來？”
我頓了頓，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阿汐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但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不想再多一個人卷進來，他留在天外天，對他是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