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焚香·初始
我九歲那年,結束了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
為此,我還黯然神傷了一段歲月,消瘦了許多。導致之後和汐澈他們扳手腕我就再也沒贏過了。而等我重整雄風東山再起的時候,他們已經踏上男孩子應有的發育年齡了,五官逐漸清晰,棱角愈見分明。氣力也大的駭人,我就更沒機會再贏回來。由此,落下卅雲天的不敗神壇。讓他們鼻孔朝天嘲笑了好久,這真是奇恥大辱,讓年幼時的我甚為丟臉。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就是我的親爹。
卅雲天裏,跟我最為親近的女性長輩隻有姑姑。娘親早逝,她在我記憶中的模樣早已不甚清晰。但姑姑告訴我,她是個很美麗很美麗的女子,生性溫婉,為人善良。純淨的似是九天之上的神翼,沒有任何一點不堪。她說這些的時候,眼裏的目光總是變得很柔和。像是回憶起了最美好的東西,一點都沒有了平時對我的凶神惡煞。可每當我想了解娘親更多事情的時候,她卻總是擺擺手,轉移了話題,不願再說了。
七歲的時候,經卅雲天裏眾多人聯合上書揭露我的頑劣之後,爹爹決定,給我扔去鎮裏的私塾念書。我為此抗議了好久,日日跑去他書房涕淚縱橫:慈爹手中線,遊女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遲遲歸……
最後,煩擾到極致。他終於爆發,憤憤的一甩衣袖。扔下一句讓汐澈二人同你一起便揚長而去。我噤聲,心想既然是非去不可了,那拉兩個人墊背也是好的。
於是,點頭。牙齒白燦燦。
十裏閣掌事的垽哥哥曾經告訴我,私塾裏的夫子,十之八九,都是些冥頑不靈的老頭子。滿口之乎者也,極其囉嗦。一旦你不小心犯了錯,他就可以追著你喋喋不休的訓個一整天。因他是卅雲天裏小道消息最靈通的人,我對此深信不疑。甚至還和汐澈他們製定了個對敵方案,用來專門對付那些老頭子。可當我真正看見夫子後,卻一下子把那些全都拋到了腦後。心中所想,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去便鬧了他的十裏閣。
眼前所站的,分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白白淨淨的長相。束著整齊的發冠,穿著一身淡雅的青色布衫。正含了淺淺笑意,溫和的看著我們。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濃鬱的書香氣息。
汐偷偷拽我的衣袖,小聲嘀咕:不是說是什麽老頭子嗎?
我眨眼,並不回他。心中突然有了小小竊喜,竟有些慶幸,自己遇上了那十分之一。也說不出為什麽,就是眼前這夫子,特和藹可親。
或許在那麽個年齡,就是比較以貌取人。
夫子是個脾性很好的人。
沒過多少時日,我們便敢追在他後頭,隨著大人們笑嘻嘻的喊他秀才。他也從來都不生氣。總是一如既往的笑眯眯的看著我們,摸我們的頭,告誡我們回家小心。
姑姑說他是個學識淵博的人。曾經高中過狀元,被當今皇上欽點為一品官員。但最後不知道因為什麽而回到家鄉教書了。我昂著腦袋問她:那為什麽你們都喊他秀才?姑姑睨了我一眼,道:他本就是姓秀名才。然後,她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了似的,猛的揪住我的耳朵怒道:你莫不是也敢直呼你夫子姓名?我心虛,疼的齜牙咧嘴的,狡辯:哪有,哪有……
私塾裏的時間格外漫長。
但對於我們這些平均年齡不超過十歲的一類人,還是十分有趣的。每日除了秀才規定的授課時間外,基本都是女孩子八卦閑聊時間男孩子飛馬奪帥的時間。
而那時我課間的所有活動,卻唯獨隻有一個:那便是去搭訕餘帛。
餘帛是尚書家的小公子,但他不僅沒有官家子弟的紈絝之氣,而且長相還是難得的眉清目秀。一眼看上去,就跟賞花似得,特別悅目養眼。每逢他笑得時候,總是半低揚了嘴角,長長的睫毛淺淺翼動,仿佛滿天都是飛揚的小星星,亮眼璀璨。真是說不出的好看。
恰逢那時尚書大人正當道,官拜一品,在朝廷縱橫權野,風生雲起。再加上他家小公子生的那般俊俏,秉承著從娃娃抓起不會錯的父母高堂,自然是一個勁的都把自己家孩子往餘帛旁邊推。我覺得他們真是多此一舉,就餘帛那模樣,不用他們推,他們的女兒也會自己撲過去的啊。
可直至很多年後,我都沒有弄明白。
餘帛那麽公子世無雙的一個人,那麽風姿綽約的一個人。到底是患了多嚴重的眼疾,而且還是多年根治無果的那種,才會看上男人。沒錯,一個男人!而且,最狗血的是,還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人。
初次知曉這件事,我呆愣了好久。仿佛三月裏憑空來了一道晴天霹靂,直中頭頂,雷的是一個外焦裏嫩。
澈在一旁不懷好意的拍手起哄:情敵情敵!情敵情敵!
我撇開他,扯著汐的臉左看右看,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也還沒弄明白他到底是有哪一點比我好,餘帛居然看上他?居然看上他!真是不可思議。良久,轉身。下定論:恩,他肯定是眼瞎,我要回去找人治他。
汐攔住我,我瞪他,語氣酸酸翻白眼:怎麽,情敵,你怕了
他無奈,仿佛也覺得不可思議:實話告訴你吧。是雲主讓我去試探試探餘帛的。哪知道試著試著……就來了個這麽一出
我驚訝,眼睛瞪得更大:我爹幹嘛讓你去試他?
咳咳……澈突然幾聲輕咳,負手背到背後,低沉了嗓音緩緩道:小汐,小有,是不是在私塾裏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你給我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畢竟,他突然頓了頓,又接著道:我們家族的情史,萌芽的時間,還是挺早的。說完,便是仰天大笑:誒我說雲主也太搞笑了吧……莫不是當年他也是上私塾時便……
汐一個爆栗砸過去,他立馬痛的噤聲。繼而,他回過頭看我,眼裏深深無奈,帶著少年孩子鮮有的老成:就成了這樣。
我不說話,垂眸。心中思緒波濤洶湧。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那個多管閑事的爹話說不幫我也就算了居然還把男人往自己女婿旁邊推推就推吧居然還真給推成了這都是個多麽不盡職的爹啊……
汐擔心,扶我:小有,你沒事吧?
我淡定,捂胸口:沒事,就是有點心絞痛……
……
於是,這場九歲時就萌芽的感情,以男方的斷袖,女方的心絞痛,無奈結束。
央聿曾經問過我,私塾裏有什麽有趣的事情。我想了想,然後摸摸他的頭,認真的告訴他:最有趣的事情,莫過於聽他們談論卅雲天。
在普通百姓看來,卅雲天是個很神秘的組織。該有多神秘呢,我的一位自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同窗是這麽解釋的:如果街上無緣無故死了人,而官府又找不到殺人凶手。耗時多日,死者家屬糾纏不休叫苦不迭爭著吵著要官府給個說法。這個時候,不管真相與否,英明神武的知縣大人都可以旁敲側擊擠眉弄眼了,以一副異常痛心的表情告訴受害家屬這樁冤案的罪魁禍首是卅雲天了。
因沒有人知道卅雲天的蹤跡,也沒有人知道卅雲天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人界流傳的,都盡是些卅雲天凶殘至極濫殺無辜的消息。百姓們對它的印象,也就僅僅停留在了【恐懼】二字上。於是,遇到這種典型需背黑鍋的事情,卅雲天就成了一個實至名歸的不二之選。
後來我將這件事告訴爹爹,他極其淡定,斟茶淺啜,隻回了我二字: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