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愫(2)

  霍去病和我並驥而行:「你要帶個狼崽子出來嗎?小心被我手下的狼敲斷腿。」


  我嘻嘻笑著:「我已經提醒了他呀!『所獲頗豐』中似乎就包括斷胳膊斷腿、從小豬頭變成大豬頭的可能。」


  霍去病好笑地搖頭:「我剛還納悶你怎麼這麼好心,居然肯教他,如今倒覺得他命有點兒背,居然碰上了你。」


  我瞪了霍去病一眼:「他的父母都喪生在匈奴刀下,你知道嗎?」


  「不知道,軍營中那麼多士兵,我可沒有工夫研究他們的出身來歷,我只關心他們上了戰場是否勇猛。這小子是因為我要找人教你騎馬,趙破奴推薦的。」


  「我答應李誠如果他能在我手下走過一百招,就請你讓他上戰場。」


  「照你這樣的教法,戰場應該能上,這些回頭再說,先看看你這幾日學得如何。」霍去病話剛說完,雙腿一夾馬,已經從我身旁躥了出去。


  我也有心在他面前顯擺一下這幾日苦練的成果,忙策馬去追。沒想到他根本不是和我比速度,而是時而左轉,時而右轉,又或者猛然一個回身,反方向奔跑。我拼盡全力也未能趕上他,反倒幾次突然的急速轉彎,韁繩勒得太重,惹火了馬,差點兒又把我摔下去。


  和李誠打上半天都面色不變的我,幾圈跑下來,卻是滿額頭的汗,霍去病氣定神閑,笑吟吟地看著我。


  顯擺未成,我有些沮喪地跳下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霍去病坐到我身旁:「騎得很好,幾天的時間能學到這個程度很讓我意外。」


  我帶著疑問,側頭看向他,他笑道:「不是哄你開心,說的全是真話。」


  我嘴邊不自禁地含上了笑。


  「玉兒,明天我要率一部分軍隊返回長安。」


  我嘴邊的笑意立逝,低頭俯在膝蓋上,悶悶地盯著地面。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逼你隨我回長安,不過你也不許偷偷跑回大漠。反正你不是還要教李誠功夫嗎?再把馬術好好練習一下,我會儘快回來。」


  我一句話未說,他也安靜地坐著。


  身旁的馬兒突然長長嘶鳴了一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霍去病笑說:「你應該已經領略到些許在馬上任意馳騁的樂趣,我逼你學馬不僅僅是希望你有一日能和我並驥縱橫在天地間,還是覺得你肯定會喜歡這種像風一般的感覺,不想你錯過人生中如此愜意的享受。」他一面說著,一面拉我起身,「來,今日教你幾招本將軍的馭馬不傳之秘。」


  夜半時分,正睡得香甜,我突然感覺一個身子滑入了被中,心中大怒,立即用胳膊肘去擊打他的小腹,霍去病緊緊環抱住我,用力摁住我掙扎的身體,低聲央求道:「玉兒,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一早就走,現在就在旁邊躺一會兒,你別踢我,我就躺在榻沿上,保證不碰你。」


  我想了一瞬,安靜下來,他縮回了手,身子也移開,我往榻里躺了下,給他讓出了些位置,他低低說了聲「謝謝」。


  他將一個竹片塞到我手中,我摸了下問:「什麼東西?怎麼像籤條?」


  「就是簽,還是你自己求來的。」


  我的心神幾分恍惚,想起當年隨手扔掉的那根簽,也想起立在槐花樹下一動不動的他。他竟然去亂草中找回了這根簽。胸中充滿了酸酸楚楚的感覺,傷痛中還奇異地雜著一絲窩心的暖,痛楚好像也變得淡了一些,一時間完全辨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感覺,這些感覺又為何而來。


  「簽上的話是:迢迢銀漢,追情盼雙星。漠漠黃沙,埋心傷隻影。」


  我想了一瞬,不明白簽上的意思究竟指什麼。是說我盼雙星,後來卻傷隻影嗎?忽又覺得前一句話用在霍去病身上更適合,但不管怎麼解,后一句卻總透著不祥,不願意再多想:「簽上永遠都是這些模稜兩可的話。」


  「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從長安回來,卻怎麼也找不到你,我一個人騎著馬不停地跑,可就是找不到你。玉兒,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不會跑掉,你會等我回來。」


  夜色中,他的眼睛少了些白日的驕傲自信,多了些困惑不定,安靜地凝視著我,沒有逼迫,也沒有哀求,清澄明透,流淌的只是絲絲縷縷的感情,撞得我心一疼,腦子還未想清,話已經脫口而出:「我以後不會不告而別,即使要走,也會和你當面告別說清楚。」


  他的唇邊綻開一個笑:「我會讓你捨不得和我告別。」


  這人給點兒顏色就能開染坊,我冷哼一聲,翻身背朝向他:「對了!你回了長安,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哪裡。」


  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兒問:「任何人嗎?」


  我腦中閃過李妍、紅姑等人:「嗯。」


  「好。」


  我扭頭對他道:「天快要亮了,你趕緊再睡一會兒。」


  他笑著輕點下頭,閉上了眼睛。我也合上眼睛,腦中卻難以平靜。如果讓李妍知道我居然和霍去病在一起,說不定她會立即動手剷除落玉坊。以為幾封信一扔,就可以跳出長安城的是非糾纏,可人生原來真如霍去病所說,是一架糾纏不休的藤蔓,而不是我以為的一個轉身就可以離開和忘記一切。


  腦里各種思緒翻騰,不知什麼時候才迷糊過去,早上清醒時,榻旁已空,不知道是他動作輕盈,還是我睡得沉,何時走的,我竟然毫無察覺。手輕摸了下他躺過的地方,人怔怔發著呆。


  「一百!」滿手是血的李誠大叫一聲后,再無力氣,刀掉到了地上,人也直接撲倒在地上。


  我皺眉看著李誠:「你不想在未上戰場前就流血而死,就先去把傷口收拾乾淨。」


  李誠齜牙咧嘴地笑著,強撐著站起,眼中淚花隱隱:「一百招了,金大哥,你可要說話算話。」


  我笑點了下頭:「知道了,找大夫包紮好傷口,今天晚上我請你到集市上吃頓好的,給你補補身體。」


  我點了一份紅棗枸杞燉雞,李誠的臉有些苦:「就吃這個?」


  我詫異地說:「這難道不比軍營中的伙食好很多?軍營中的伙食可是連油水都少見。」


  「當然沒法比,可這好雖好,卻太清淡了,像是人家女的坐月子吃的。」李誠盯著白色的雞肉,鬱郁地說。


  我笑遞給他一個木勺:「你最近沒少流血,特意給你點來補血的,少廢話,趕緊喝吧!」


  兩個男子用過飯後騎馬離去,馬從窗外奔過時,我無意掃了一眼,馬後臀上的蒼狼烙印栩栩如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似的。


  李誠看我緊著眉頭髮呆,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金大哥,你在想什麼?」


  我忙笑搖搖頭。小二來上茶時,我隨口問:「剛才出去的兩個大漢可是本地人?」


  小二一面斟茶,一面道:「不是,看上去像是富豪人家的家丁,好像家裡人走失了,四處打聽一個姑娘。唉!如今兵禍連連,人活不下去,只好做強盜,商旅都要雇好手才敢走河西和西域,一個姑娘家只怕凶多吉少了!」


  李誠冷哼道:「都是匈奴,打跑了匈奴,大家就可以安心過日子,就不用做強盜。」


  小二似想說什麼,微張了下嘴,卻又閉上了嘴巴,賠著笑斟好茶,人退了下去。


  軍營中的生活極其簡單平靜,將近一個月,每天除了和李誠打架練馬,逗逗小謙和小淘,就是四處轉悠著打發時間。


  正覺得無趣時,霍去病的信到了。


  ……我與公孫敖率軍從北地郡出發,各自領兵進攻匈奴。李敢此次也隨軍出征……


  我眉頭皺了起來。


  別皺眉頭,他隨父親李廣從右北平出軍,我們各自率軍征戰,不到最後,碰面機會不大。接信后,請隨送信人一同走,北地郡見。


  送信來的陳安康等了半晌,見我仍然坐著發獃,輕咳一聲:「將軍命我接你前往北地郡。」


  我嘆口氣:「將軍肯定對你另有吩咐,不走恐怕不行,走就走吧!不過我要帶李誠走,你可能辦到?」


  陳安康作了一揖:「此事在下還有資格說話,命此地統領放人即可,到了將軍那邊,自然一切可便宜行事。」


  我站起道:「那就出發吧!」


  陳安康如釋重負地輕輕吁了口氣,我嘲笑道:「不知道你們將軍給你囑咐了些什麼,竟然搞得你如此緊張。」


  他笑著說:「不光將軍的囑咐,臨來前家父整整嘮叨了一晚上,讓人重也不是,輕也不是,禮也不是,兵也不是,我是真怕你拒絕。」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父親?」


  陳安康笑道:「家父就是將軍的管家。」


  我「啊」了一聲,指著自己:「那你知道我是女子?」他含笑點了下頭,我心裡對他生了幾分親切,抱怨道:「看看你家將軍把我折磨的,這輩子只有我磨別人,幾曾被別人磨過?」


  陳安康低頭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看我瞪著他,忙又補了句:「不是我說的,是家父說的。」


  我把鴿子籠塞到他手裡,沒好氣地說:「提著。」又扔了個包裹給他:「拿著。」左右環顧一圈后,快步出了屋子。


  我躺在馬車裡假寐,李誠興奮地跳進跳出,又時不時地湊到陳安康身旁絮絮問著戰場上的一切。


  習慣了馬上的顛簸,此時坐馬車覺得分外輕鬆,還未覺得累,已經到了北地郡。


  我剛跳下馬車,眼前一花,霍去病已經把我攬在了懷裡,低聲道:「一個月不見,整整擔心了一個月,只怕哪天一醒來,就接到信說你人不見了,所幸你這人雖然經常不說真話,但還守諾。」


  此人真的是性之所至,由心為之,毫不顧忌他人如何看、如何想。我又敲又打地想推開他,他卻攬著我的肩沒有動。


  陳安康低頭專心研究著北地郡的泥土色澤,李誠滿面驚恐,大睜雙眼地看著我們。


  我長嘆口氣,這回該編造什麼謊言?有什麼功夫是需要抱著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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