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鳥高飛知冷暖(一)
魁梧健朗的中年男人,端莊風韻的中年婦女,風神俊秀的年輕男子,端麗冠絕的年輕女子,原來這畫麵,是如此養眼。
施翦從茂密的葉隙間看著其樂融融的四人,麵上的悲戚早已消散無雲,隻有認清事實後的冷靜清醒。
這樣,該是最好的關係。施翦默念,然後深深地再看一眼尚毓,不做留戀地回首離去。
該斷的便斷,支撐施翦的謊言也已拆穿,不再需要委曲求全,不再需要唯唯諾諾。
豔陽高照,施翦的負擔一放,心情就變得異常好,紮在肩上的包袱,哼著最愛的小調子踢踢踏踏地望大娘的麵館走去。
大娘把手中的麵食端給客人,正待轉身,眼神不經意地就劃到施翦身上,立刻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小娘子今日怎麽就得空了?你家相公呢?”大娘樂嗬嗬地說著,向施翦拜拜肥胖的大手。
施翦本是笑容滿麵的,聽到大娘這聲招呼,嘴角不自在地掛著,帶著歉意說道:“大娘,那的確是個誤會。”
大娘擺擺手,語重心長道:“什麽誤會不誤會的,我看呐,那相公對你可是真心的好。”
施翦無力反擊,因為大娘那“你就知足吧你”的眼神讓她百口莫辯,都是那禍水惹出來的貨!
施翦隨性不再執著這個話題,大大咧咧地跳上位子就喊:“我要吃陽春麵!大娘的陽春麵手藝最是好了!”
大娘聽著舒心,小聲樂道:“好嘞,再給你加個茶葉蛋可好?”
施翦賊笑,猛地點點頭。
“哧溜哧溜”,施翦大口地吃著香噴噴的陽春麵,自從昨夜後,她都沒好好地吃飽過呢。
大娘招呼完客人後坐在了施翦對麵,看著這女娃娃毫不掩飾的一麵,止不住地微笑。
“慢點慢點,別噎著。”
施翦狼吞虎咽的動作一頓,眼睛盯著碗,呢喃出聲:“娘娘……也總是這麽叮囑翦兒的……”
觸碰到久遠的回憶總會一發不可收拾,幸而施翦如今長大了,也堅強了許多。回憶總在人不經意的時候重複地想起,而後愈發深刻,便是想遺忘也難了。
大娘觀察到施翦的異色,柔聲開口:“翦兒是麽?這麽淳樸的一個女娃兒,老天爺一定會眷顧的。”
施翦聞言抬首,已是從回憶的漩渦中抽身而去,恬然一笑,“若大娘是老天爺就好了,這樣便一定會眷顧翦兒。”
大娘輕笑,麵上飽經風霜的皺紋也變得柔和起來,“你這丫頭說甚傻話,大娘能做爺麽,亂說亂說。”
施翦哈哈一笑,轉而哼哼鼻子不屑道:“老天爺還不如大娘呢!要是翦兒去求老天爺,別人也會,等到老天爺聽到翦兒的求救,若翦兒沒有奮力生存,早就等不到老天遲來的相助了,所以還不如求大娘來得快。”
大娘來興致了,也不顧慮施翦口中的不敬,“哦?怎麽說?”
施翦指指吃了一半的茶葉蛋,嬉笑道:“起碼翦兒想吃蛋,大娘便輕易地滿足啦。”
大娘無奈搖頭,“你的要求太低了,這事兒人人都可以滿足你。”
施翦卻鄭重地搖搖頭,“大娘,你錯了。不是世上任何人都秉持著無私的心性去對待身邊之人,欲望的強大足以消滅人性中的良知。常言有道,求人不如求己,是謂此理。”
這話聽後,反倒是讓大娘愣住了,沒想到這個看似糊塗過日的娃娃有雙看透世事的眼睛,當初隻以為那是靈動狡黠,不料還有隱藏著的通世大智。
施翦話鋒一轉,又變回那小丫頭的樣子,“所以說咯,大娘能滿足翦兒的要求,自然也就勝過了那萬人求卻囚萬人的老天爺了。”
“你呀,有張能說會道的小嘴。”那寵溺的語氣讓施翦心中添了幾許暖意。
待施翦吃完麵,捧著碗喝完湯底後大娘才猶豫出聲:“翦兒是要去哪兒?”
施翦順著大娘的目光移到了自己放在身邊的包袱上,抬眼笑道:“不過是去趟遠遊。”
大娘皺皺眉頭,沉重開口,“與相公吵架了?所以離家出走?”
施翦聽後哭笑不得,以手撫麵,感歎女人果真是擅長編故事呐。
“翦兒,不是大娘埋怨你,但你那相公是個好男人!大娘活那麽大歲數了,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你那相公要樣貌有樣貌,談吐大方有禮,對你又是極好的,可別一時氣急離家而去,這可是會便宜那些大姑娘的!雖說我看你那相公也不似那些多情薄情之人。總之翦兒你聽大娘的,別使小性子,床頭打架床尾和,小夫妻嘛有爭執是難免的,互相體諒不就好了?多大的事兒也不比兩人真心相待來得重要。”
施翦詫異,文種還不算多情薄情麽?若是哪天他不多情不薄情翦兒才要以為是見鬼了呢!
“就是嘛,兩人真心相待更為重要。”涼涼的話在施翦耳後響起。
施翦扭著僵硬的脖子向後望去,幹笑道:“你怎麽來了?”
文種勾唇冷笑道:“若為夫還不尋來,娘子是不是就要不告而別了?”
施翦蹙眉,不滿開口:“我不過是在外住宿而已,用得著你驚慌失措麽。”
文種眉一挑,聲音高了一調,“你說誰驚慌失措了?嗯?”
施翦眼一橫,哼了聲,“你來幹嘛。”
文種走來,絳紫的衣擺浮動,蕩起好看的浪花。
“娘子,不過一次爭吵,值得你離家出走麽?”
施翦白他一眼,知道他老毛病又發作了,老愛瞎編瞎鬧,自己已經完全沒有興趣回嘴了,反正吸取以往的教訓,知道說多錯多,
人呐,總要重複在一個問題上多跌幾次才能記得這條路上有個永遠不移道兒的坑。
隻是施翦沒興趣接,大娘可是很樂意向著文種的,順口就道:“什麽爭吵呀?說來大娘聽聽,說不定給你們夫妻倆出點主意。”
文種一副孝順樣笑眯眯地坐到了施翦旁邊,“我家娘子想生個大胖兒子,而我呢,想要個閨女,你老道應如何?”
哼哼,就知道就知道!這禍水嘴裏準沒好話!總是這樣變相汙蔑自己。
大娘大笑,瞟了施翦幾眼,見施翦那受氣樣,愈發確信文種的話不摻一假。
“唉,我道是什麽問題鬧得你倆有矛盾呢,這多簡單。”
“哦?願聞其詳。”文種乖寶寶此刻豎起了耳朵,很是樂意與大娘的攀談。
如今施翦是想辯解也是妄想了,這兩人相談甚歡,施翦根本就插不上嘴。
“你們年輕,日子長,還怕生不上兒子閨女麽?我看呐,小相公你現在就得把你娘子給喂胖,好給你三年生倆!”大娘豪放地建議著。
施翦嘴角顫抖,嘴巴老大,就是合不上。這究竟是為她好還是害她呀?
文種輕啊出聲,仿若幡然醒悟,“還是大娘聰明!”
“娘子,咱們聽大娘的,先把你給養得胖胖的,然後咱們慢慢生。”文種麵含春笑的側望著施翦,施翦則是目露凶光地回望著文種。
“翦兒,你看你家相公真是不錯!別使小性子了,快跟你相公回家罷。”大娘揮揮手,開始送客。
施翦萬般無奈地被大娘給推出麵館,待大娘回去後才瞪著文種,兩團小烈火在眼內灼燒,隻是遇著的是這柔情似水的美眸,再怎麽猛烈也會被澆熄地不留灰燼。
施翦異常挫敗地背著包袱,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文種卻一個閃身擋住了施翦的去路,施翦漠然地抬眼,然後避過而行。
“你究竟要去哪兒?”文種無奈開口,不知施翦是否聽錯,那絲絲哀怨盡上心頭。
“鬧夠了?關你何事?”施翦翹手靜立,神色莫辨。
“我以為你呆不下去了會來找我。”文種微偏首,瞳內難耐空洞。
施翦有些不忍,淡笑道:“我不過是在諸暨城裏找個店住宿。”
文種挑眉,“為何不來我府上?”
施翦不知該說什麽好,搖首道:“你認為我該以什麽身份住進去?”
“你的娘子?不可能,我們根本就沒拜堂成親。若是其他,豈不是敗壞自己的名聲?”施翦繼續說道,如此明確而又現實。
文種嗤笑,“你會在乎這些?”是誰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在乎名節的?
施翦汗顏,被拆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