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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波雲詭譎,暗流洶湧

  春明坊,王家正堂。


  王瓊雙目微闔,坐於上首的官帽椅上,下方站著正向他彙報消息的老管事。


  「-——此刻撫台大人已經回衙,想是已經在審劉鎮守了,至於按察使那邊-——怕是馬上也要過來傳大少爺過堂了-——老爺,您就趕緊拿個主意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老管事一臉焦急,王瓊卻仍未睜開眼睛,依舊坐在那兒假寐。


  半晌后,他才緩緩地睜眼,端起旁邊桌上的茶杯,默然地喝了一口茶水。


  隨後,他左手捧杯於身前,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孫需對咱們這兒的官場風氣早有不滿,有心要整頓一番,這我也是知道的。可我怎麼都沒想到,他所圖不小呀!此次他藉機發難,看來是將我王瓊視為這河南官場上的毒瘤,欲除之而後快了——」


  事實上,王朝立在開封的所作所為,遠在商丘的王瓊所知甚少。特別是一些要命的事,王朝立都會刻意的瞞著他,而類似勾結劉琅,截留治河錢款這等膽大包天的事,更是不敢讓他知曉。


  因此,王瓊也只當他與許多紈絝子弟一樣,平日里頂多會仗著身份,在開封府里欺負欺負人罷了。


  他自言自語地感慨了一番后,才轉過話頭道:「孫部院啊孫部院,既然你成心要與我王瓊作對,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此刻的王瓊,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手段,一旦孫需逼得太緊,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勾結劉琅對付孫需。


  此前,他早就收到了劉琅託人從獄中帶出來的話,無非是在向自己求救罷了。


  王瓊雖然擅於交好各方勢力,卻也不太喜歡劉琅這樣的太監,嚴格來講應該是看不起——大明朝的文官們,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瞧不起太監的心理。


  士大夫們很是鄙夷這些身上少了個部件,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子尿騷味,不能被稱之為男人的太監。


  此外,兩方集團天生就存在的利益衝突,也是讓文官不喜太監的原因。


  但如今不是去計較這個的時候,孫需已經在此案中佔盡了先機,自己卻還渾然未覺——倘若事情真的無法挽回,撈不出自己的兒子,王瓊不僅要勾結劉琅彈劾孫需,還要發動河南官場,甚至是聯合各方來進行反攻。


  孫需是一方巡撫又能如何?

  只要觸動了各方的利益,就是總督都得下台!

  「備車,先去一趟布政使衙門。」王瓊對老管事吩咐了一句,便徑直起身向門口走去。


  「那大少爺-——」


  「那個混帳東西,就讓他先去過過堂,吃點苦頭好了!」王瓊頭也不回,冷冷地打斷了老管事的話。
——

  除了昨夜的逮捕行動外,今天早上府城裡所發生的事情,以及各方人員對此事的反應,陸誠都不太清楚,因為他此刻正在自己的小私塾里給弟子講學。


  事實上,陸誠的那樁案子是引起這起事件的主因,他也由此而成為各方即將發生衝突的導火索。但現在正在博弈的是各方大佬們,準確的說應該是孫需和王瓊倆人準備掰手腕,正面較量一番。


  那些個高屋建瓴、高瞻遠矚的官老爺們,除了王瓊外,其實是沒幾個人有心要對付陸誠的。真正的矛盾點並不在他的身上,而在於各方勢力的利益之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現在的開封府,尤其是祥符縣城裡,早已是波雲詭譎、暗流涌動,分駐於附近各州各縣的分巡道、分守道、管河道等道台官員,紛紛趕赴府城。


  祥符縣作為省城,各方勢力都會在此置有專人,負責打探傳報開封城裡的消息。


  因此駐於其他各府,距離開封較遠的那些道台官員,此時雖還未得知開封府里發生的大事,送信的人卻也已經在路上了。


  這場風波才剛要颳起,卻已經在隱隱朝著愈演愈烈的趨勢發展,最終很可能會形成一場席捲整個河南的龍捲風,引發整個河南官場的大地震-——而陸誠這個當事人,如今卻處於一種悠然閑適的狀態,實在是奇事一樁。


  不過,這種狀態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張子君上門來了!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書房裡書聲郎朗,書房外的小院里劍拔弩張,氣氛異常的緊張。


  此刻,張子君一雙靈動的妙目正定定地看著陸誠,一眨不眨。陸誠讓她看得心裡一陣陣的發虛,有心開口解釋兩句,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陸誠與她之間,早已不復初時的相處狀態,而是站在了完全對立的立場上。


  如今的倆人,早已不再是朋友,陸誠與張家更是結下了難以化解的仇恨。自打張承志入獄后,他更是連見都未成見過張子君一面。


  「陸誠!」


  一聲嬌喝,打斷了書房裡弟子們的讀書聲,不少學生紛紛好奇地轉過腦袋向門外望去,卻又甚麼都看不到。


  「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害我爹,為什麼要害我張家?!!」


  「-——」


  面對著張子君的聲聲詰問,陸誠不知該如何回答,唯有沉默以對。此刻他心裡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些?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這樣的想法。


  連番遭人行刺,換做別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之上,又當如何?

  心懷慈悲,善良的放過對手,最終使得自己死在刺客的刀下?

  或許慈悲真能感化世人,但那需要真正的大慈大悲,以及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外加無比逆天的運氣。


  否則自己命都沒了,還談甚麼感化?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陸誠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要做甚麼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因為他心裡很明白,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凡夫俗子,解決問題最快捷有效的辦法是幹掉對手。


  可以是人道毀滅,可以讓其真正的臣服,也可以是摧毀他所擁有的實力。只有將一切的危險都扼殺於搖籃之中,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做了錯事就要接受懲罰,如果輕輕鬆鬆地就躲過了律法的制裁,這樣的犯罪成本也太低了,惡人豈不是做夢都要笑醒?

  那麼,當壞人做壞事的成本降低,當歹人行兇殺人不再需要付出過高的代價后,無辜的好人又該怎麼辦?

  道理人人都懂,但事涉自身時,人總還是會心存自私,然後下意識地去袒護自己的親人的。


  「咱們換個地方談吧,他們還要讀書的。」


  陸誠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回身走到書房門口,吩咐了弟子們好好念書後,才徑直向大門西廂房走去。


  房門關上,倆人卻誰也沒有再開口,屋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狀態。


  「唉——」


  陸誠一聲輕嘆,率先開口道:「想說甚麼就說吧,要打要罵也由著你,但我可先說好了,絕對不許打臉,不然我就翻臉了——」


  砰-——

  毫無預兆的一拳朝著陸誠臉上揮來,嚇得他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才算是堪堪躲過了這致命-——致臉的一擊。


  「你幹甚麼?都說了不能打臉的——」陸誠微怒地喝斥了一句,話未說完,張子君又是一拳揮了過來。


  這一次的目標,是他的右眼。


  砰-——

  陸誠在說話的時候,便已經提前把雙手架到了自己的臉前,張子君后發先至,卻仍是晚了一步,又是打到了他的手腕上。


  可儘管如此,陸誠也還是痛得齜牙咧嘴,手腕處的骨頭像是已經裂開了一樣,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你——你個瘋女人,毆打秀才可是要吃板子的——」


  砰-——

  這一次,張子君直接一腳踹到了他的胸口上,直將他給踹翻在地,捂著胸口慘呼不已,卻仍舊架起一隻手臂來緊緊地護著自己的臉-——

  砰-——

  砰-——

  砰-——

  一聲聲沉悶的物體撞擊的聲音傳來,房門隔音的效果不怎麼好,但好在有弟子們的郎朗書聲掩蓋著,一時倒也沒人察覺出異樣來。


  半晌后,西廂房裡恢復了安靜。


  屋裡,張子君眼噙淚水地直直注視著陸誠,哽咽道:「陸誠,我恨你,你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小人,我張子君今日與你恩斷義絕——」


  張子君說到這裡,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支簪子,正是陸誠上元節時所送給她的那支廉價木簪。


  「有如此簪!」


  她「嚓」的一聲便折斷了發簪,將其丟到了陸誠的胸口上,隨即轉身拉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


  陸誠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裡也是五味雜陳,不知何種滋味,只能是輕聲嘆道:「其實,張老館主不會有事的——」


  「-——」


  張子君只是腳步一滯,便又加快了步伐離開。


  平白無故地挨了一頓狠揍,陸誠一見她走後,忙挽起寬大的袍袖,查看起了自己胳膊上的傷勢。


  只見兩條白皙的手臂,如今已經是滿臂淤青,一塊塊烏紫了。見此慘狀,陸誠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心中一陣后怕。


  「還好還好,臉沒事-——」


  喃喃自語了一句,陸誠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兩截髮簪,不禁又是一陣苦笑。


  其實,他何嘗不知,張子君是沒忍心對自己下重手。否則就自己那兩下子,別說是能護好臉了,不斷幾根骨頭都不太可能。


  不過陸誠說的也是實話,從孫需對此事的態度上,他已經隱隱察覺到了對方要對付的是王瓊和劉琅。


  也就是說,只要孫需不想著深究此事的話,行賄之人張鶴是完全可以使出各種辦法,來躲過這一劫的。


  《大明律》中,有這麼一段「其官吏刁蹬、逼抑取財者,出錢人不坐」。


  官場上的事向來如此,只要張鶴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了劉琅的要挾,迫於對方的權勢才被迫行賄,官府也是不予判罰的——當然,花錢消災應該是免不了的了。


  而那受賄的劉琅劉鎮守,就不會被這麼輕易放過了。收受如此大量的錢財,即使是在如今的弘治年間,也難逃一死。


  由此可見,劉琅無論咬不咬張鶴一口,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畢竟張鶴沒得罪過他,臨死前拉一個和自己無怨無仇的人下水,也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因此陸誠才斷定,張鶴不會有事。


  不過為防意外,陸誠還是讓左國璣每天給自己傳來府城裡的消息,必要的時候還是得出手搭救的。


  將那兩截髮簪收好,陸誠便往東廂房走去,他的課還沒講完。
——

  自古以來,堂官與佐貳官的關係都不會太和睦,互相之間總會有些不對付。


  王瓊這位權傾一方的右布政使,和那大權旁落的河南左布政使之間,也常常會有互相較勁的時候。


  但那都是小事,倆人的爭鬥也不顯鋒芒,並未斗出太大的火氣來。


  布政使李進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無論是權勢還是手段都不如王瓊,因此偶爾也會適當的向對方妥協,才能有如今這表面上一團和諧的局面。


  都當了半輩子的官了,自然懂得韜光養晦,避其鋒芒的道理。對於他來說,仕途走得穩當才是最重要的,一時的得失又能算得了甚麼?

  因此,他心中早就盤算好了如何站隊。


  王瓊在官場上威望最高,現在代表的又是整個河南官場,李進豈有不站在他這一邊的道理?


  樂呵呵的送走了王瓊后,李進回到二堂,坐在太師椅上又是盤算衡量了一番,才算是徹底地放下心來。


  在他看來,孫需一人一張口,如何能抵得過整個河南高官的口誅筆伐?


  還未開戰,李進便已經算準了,孫需此次必然落敗。


  正當此時,一名差役過來稟報道:「老爺,大梁分巡道王觀察,大梁兵備道劉大人,同知何大人,鄭州知州沈大人——」


  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官員從他口中念出,李進光是聽聽都覺得累得慌,忙擺手打斷道:「成了成了,別讓諸位大人在外頭干候著了,趕緊都請進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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