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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哪個都不好惹

  初春時節,開封府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春雨。雨勢不算太大,卻也飄飄洒洒的下了足有兩個時辰,將近子時才逐漸停歇。


  雨後的青石板路面有些滑,行走時尤要注意避免滑倒。


  相傳大名鼎鼎的明朝三大才子之一,解縉謝大學士就曾在雨中摔倒過,引得路人哈哈大笑。為此,素來嘴毒的他還隨口作了首詩,嘲諷眾人道:「春雨貴如油,下得滿街流。跌倒謝學士,笑死一群牛。」


  不過此時正是夜禁的時間,街上倒也沒有甚麼行人,唯有打更的更夫和巡夜的差役,才會在夜裡行走,各司其職,風雨無阻。


  子時剛過,振威武館的後門悄然打開,一輛載貨的四輪驢車從門裡駛出,緊隨其後的是武館里的幾個下人,最後出來的赫然是少館主張承玉。


  車子停下,張承玉登上車轅,坐在了車夫的邊上,其餘人則步行護送。


  驢車上裝了幾口大箱子,裡面裝著甚麼不得而知,不過看樣子份量不輕,即便是由兩頭驢在前頭拉著,行走起來也是極為緩慢。


  車子走出一段后,恰巧碰上了巡夜的一隊差役。


  車夫最為眼尖,率先發現了前方不遠處出現的差役,忙小聲向張承玉稟報道:「少館主,前面有官差!」


  「不礙事,咱們車上掛著鎮守府的官燈,他們不敢相攔。」


  張承玉低聲應了一句,神色顯得雲淡風輕,渾不在意。坐在身旁的車夫沒有發現,他的眼中不經意間閃過的那一道精芒,以及唇角處勾起的一抹難明的笑意。


  「站住,甚麼人膽敢犯夜!」


  黑夜中一聲清喝傳出,公差們攔住了張承玉一行人,迅速分散圍到了驢車的周圍。


  張承玉坐在車上一動不動,徑直出聲喝斥道:「吃了狗膽了你們,敢攔下鎮守大人的車子,活膩歪了不成?」


  領頭的差役一聽這話,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再一看車上掛的那盞紅燈籠上,赫然寫著一個劉字,他忙上前躬身賠禮道:「對不住,對不住!小人眼拙,不知竟是上差出行,實在是該死——」


  望著車子離開的背影,領頭之人恨恨地後邊小聲啐罵道:「我呸,甚麼狗屁的上差,狗仗人勢的東西!」


  「頭兒,你小聲些,這話要傳到劉鎮守的耳朵里,咱們可沒好果子吃-——」邊上的差役壓低聲音勸道。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屁話多!」


  領頭的人剛發了句牢騷,忽然見前方閃出個人影,不禁喜道:「嘿,可算逮著個咱們能欺負的了,哥幾個,給我上去拿了那廝!」


  幾名剛受了窩囊氣的差役得了命令,立即就沖了上去。


  隸首心裡得以洋洋,剛想逮著此人打一頓板子,不想對方手中卻是亮出了塊牌子。


  他提著燈籠湊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時又是嚇了一跳,「撲通」一聲便跪倒在了青石地板上,口中求饒道:「不知上差出行,小人真是該死——」


  其他人見狀,自然也是紛紛跪倒,心裡卻是有些莫名其妙:「難不成,今夜滿大街都是上差?」


  待那人走遠后,眾人才把他們的「頭兒」給從地上攙扶起來,問起了方才那人的身份。


  一股清冷的夜風吹來,吹在臉上更覺寒涼。隸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卻仍顯得有些驚魂未定,輕吁一口氣道:「那人來頭可不小,是巡撫衙門的人!」
——

  信陵坊,劉府。


  堂屋裡亮著燭光,年約三旬的劉琅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正優哉游哉地品著香茗。


  說起來,他也算是宮裡比較受寵的太監,出京出任這鎮守的差事時,朱佑樘還打算破例派給他五十名皂隸,後來由於兵科給事中等人力爭,才算是勸阻了下來,不過也只減了二十人。


  依制,六部尚書才配有皂隸十二人。他一個小小的鎮守太監出行差使,就得了三十個使喚的人手,可見聖上對其是何等的眷顧。


  此次張鶴求他辦事,並許諾會送上重金,只求能免了張承志的充軍之罪。對此,劉琅自然是滿口答應,區區小事又如何難得倒他?


  張鶴為了這個養子,可謂是大出血了,早就調集了各方的資金。而由於此次受賄的金額太大,劉琅也不敢明目張胆的行事,便和對方約定好了深夜送錢的時間。


  等人送錢,可沒有甚麼不耐煩一說,劉琅自是等得愜意無比。


  正當此時,府里的管事過來稟報道:「老爺,張家的人過來了。」


  劉琅聞言,臉上不禁一喜,忙吩咐道:「把人放進來吧。」


  管事得了吩咐,立即出去領著張家的車子,從後門進了西北角院。隨後,便帶著張承玉來了堂屋。


  張家送來了厚厚的重禮,劉琅自然也得與人見個面,讓張承玉喝上一杯茶水歇歇腳才是。不想張承玉剛一落座,外面就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劉琅眉頭一皺,不悅地出聲喝斥道:「吵甚麼吵?深更半夜的,連個規矩都沒有了不成?」


  劉府管事匆匆走了進來,急聲道:「老爺,大事不好啦,外邊來了好多官兵-——」


  「甚麼?!!」


  劉琅霍然起身,冷笑道:「哪個不識好歹的東西,膽敢圍了咱家的府邸?」


  話落,他便大步走出了堂屋,往前院行去。
——

  此時的劉府外,近百名官兵突然從天而降,舉著火把將這座宅院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吱嘎——

  大門緩緩打開,一身便服,滿面怒容的劉琅出現在了門后,身後還跟隨著幾名劉府的護院。


  「我說,你們是哪個衙門的,深夜圍了本鎮守的府邸,是想要幹甚麼呢?!!」


  一聲威嚴的喝斥,從劉琅口中發出,卻也沒能取得甚麼震懾的效果。只見前方的官差頗有秩序地向兩邊分開,中間讓出了一條道來,一襲緋色官袍的孫需緩步向前走來。


  「你——你-——孫部院?!!」


  劉琅驚叫了一聲,那副破鑼嗓子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不知道的還當是大半夜裡鬧鬼了呢-——

  「呵呵,劉鎮守,久違了!」


  孫需爽朗一笑,來到了他身前站定,凌厲的目光看得劉琅心神慌亂,如坐針氈。


  此刻,劉琅心中已經意識到了不妙,卻還是強自鎮定道:「原來是孫大人,不知深夜造訪,有何貴幹吶?」


  「有人向本官舉告,說是有人向劉鎮守行賄,企圖行那營私舞弊之舉——」


  「不可能,哪個狗殺才誣告本鎮守?」劉琅厲聲打斷,怒道:「讓咱家曉得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孫需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道:「本官也不大相信,劉鎮守會罔顧朝廷法度,不過為了劉鎮守的清白,今夜就讓本官搜上一搜,如何?」


  整個開封府里,敢搜查劉琅府邸的,也只有孫需一人了。


  劉琅作為鎮守太監,代表的可是天子在外的臉面,若是從他府里搜不出甚麼來,聖上的怪罪是絕對免不了的。


  不過,孫需對劉琅還是有所了解的,知道此人素來貪橫,只是以往受賄的數目都不算太大,且還不給自己留下任何的把柄,這才沒有公然動手反貪。


  此次有了張承玉這個內鬼,向陸誠提供了交易的詳細地點與時間,才讓孫需得了這樣的機會。


  捉賊拿贓,只要人贓並獲,就不怕皇帝會怪罪。


  不過孫需也是在冒險,畢竟陸誠和他只見過兩面,若是背後有人設套陷害自己呢?

  劉琅聽了他這話,頓時心裡一驚,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答道:「孫大人此舉,怕是有失妥當吧?本官身負皇差,豈會徇私枉法?今夜若是讓你搜了我這府邸,當今聖上顏面何存?呵呵,到時若是聖上怪罪下來,孫大人吃罪的起么?」


  這就是在向孫需施壓了,一旦此番搜查過後,沒有在劉府發現大量受賄的錢財,孫需這河南巡撫估計也就幹不成了。


  「此事本官自會向聖上稟明,就無須孫鎮守費心了。」


  孫需泰然一笑,大手一揮,果斷地下令道:「來啊,給我搜!」


  「你——」


  劉琅一時為之氣結,可一想到自己府里此時裝著的那幾箱子銀兩,他又是一陣后怕。忙快步沖了過來,在孫需面前站定,賠上一副笑臉道:「孫大人,這大半夜的,你又何必如此費心呢?」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莫不是咱家哪裡得罪了大人你不成?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咱家在此先給大人賠個不是,還望大人能海涵一二-——這樣吧,眼看時辰也不早了,孫大人就暫且回去休息,明日咱家專程在明月樓擺上一桌酒宴,權當給大人賠罪了,如何?」


  孫需自然聽得出來,對方這是別無辦法,想拉著自己一塊兒分贓了。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他才把話說得十分隱晦。


  這更加堅定了孫需搜查劉府的決心,要知道,他最恨的就是這幫子閹人,在地方上為所欲為,罔顧國法!

  「酒宴就免了吧,本官公務繁忙,怕是無暇赴孫鎮守的宴席了!」


  「你——孫需,你這是鐵了心要與咱家作對咯?」


  「本官並無此意,若是你問心無愧,何須在此阻攔?」孫需冷冷地回了他一句,登時不再耽擱,命人衝進了劉府進行搜查。


  孫需站在前院的大門處,冷靜地等候著搜查的結果。


  「大人,東北角院沒有任何發現——」


  「大人,卑職這邊也沒有發現-——」


  「大人,卑職發現個別院,裡邊有名女子——」


  「-——」


  一個個的官差來來往往,不斷地向孫需彙報著情況,竟還有人把劉琅的「夫人」給帶到了他的面前。


  對此,孫需早有耳聞,一點兒都沒覺得奇怪。


  太監也有夫人?


  沒錯,有的!

  太監都是身體殘缺的人,身上少了個部件,導致他們心裡也有種自卑的感覺。人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像他們這樣的人,死後都是沒臉葬在祖墳里的。


  太監是一群孤僻的人,有些太監,甚至是達到了心理變態的程度。


  畢竟,他們是在宮裡辦差,侍候妃子們日常生活。見多了皇帝和妃子之間的夫妻生活,更是會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刺激。


  而被選入宮裡的宮女們,大多也是要到了將近三十歲的年紀,才會被放出宮去。都是「大齡剩女」了,自然也就難以婚配,找不到甚麼好的人家了。


  如此一來,宮女和太監便湊到一起,組成了「對食」。


  而像劉琅這樣得以外放出京,鎮守一方的太監,有了手中的權柄,更是會在當地娶妻或是宿娼-——即便是少了個東西,也可以通過別的方法和途徑,來獲取心靈上的快感嘛不是?

  這種現象,朝廷雖然也明令禁止,不過這就和禁止官員宿娼的條例一樣——形同虛設。


  特別是像劉琅這樣受寵的太監,這事就算告到朱佑樘面前,他也不會得到甚麼大的懲罰——他都不能人事了,娶個妻子慰藉一下心靈怎麼了?

  再者,他的夫人也是從青樓里買來的紅姑娘,畢竟不是強搶來的民女。自然也就算不上甚麼惡劣的行徑了。


  這些,孫需自然也是了解的,便只是揮手讓人把女子給帶了下去-——

  很快,官差便在角院的一間房裡,發現了那幾口張家剛剛送來的箱子。


  箱子一打開,入眼便是一堆古銅器、羔羊皮、窯變盆等準備送往京師的貢物。


  這些可都是貢品,眾人自然不敢隨意觸碰,一旦摔了碰了是要倒大霉的。於是,便有一人跑去向孫需稟報去了。


  不一會,孫需便親自過來,下令道:「小心著些取出來便是,我倒要看看這裡邊-——哼哼,是否暗藏玄機!」


  眾人得了命令,這才小心翼翼地一件件取出了貢品,很快便清理出了最上面的一層。而此刻,箱子還未見底,中間隔有一層棉布。


  棉布掀開,下方還墊了一層絲綢,再掀開-——

  嘩-——

  眾人眼前所見,全是白嘩嘩的銀子!

  隨後,其他幾口箱子也被清理出來,同樣是下方藏有不少銀兩。


  「呵呵,呵呵——」


  孫需冷笑連連,自語道:「劉琅啊劉琅,我看你真是長了潑天的狗膽了!若是在洪武年間,如此罪行,剝皮塞草都算是輕的!」


  「來啊,拿下劉琅及一干人等,收押候審!」


  「是!」


  一眾官差得了命令,立即整個劉府里開始抓人,就連張家武館的一行人都沒能跑掉。


  張承玉自己也被人扣了下來,心裡卻一點兒都不擔心,反而還頗為得意。畢竟,自己在這案子里是有功勞的。


  「嘿嘿,到時二叔再入了獄,這張家嘛——」


  此刻,張承玉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嚮往與憧憬。但一想到張子君的身手,他又感到一陣心悸:「這個堂妹可不好對付呀,千萬不能讓她知道,是我告的密-——」


  劉琅讓人押著,來到了孫需的面前,開口便罵道:「孫需,你敢拿我,你給我等著,我要在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哼哼,那便到時見了聖上再說吧-——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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