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其心可誅
那領頭喊話之人,正是鄭堯。
陸誠心中正自納悶,卻又聽到鄭堯朗聲道:「大宗師督學嚴謹,為官清廉,實乃我等之楷模,豈能單為一府學生員,便引咎辭官?」
聽到鄭堯這話,他便明白了,這是在給自己潑污水呢。
吳提學上疏乞求提前離任,確實是和自己有些關係,但也不至於會有甚麼大的影響。
然而,此事在被鄭堯公開挑明后,只會有少數人敬重吳提學為人的考生,誤以為是自己害得吳提學丟了官。
更多的考生們,則會自然而然地認為,此事有些蹊蹺。在他們看來,吳提學提前離任,很難說不是為了保全清名,才做出來的舉動。
若非如此,他又何須引咎辭官?
可以想象的是,此事一旦傳開之後,陸誠這院試的案首將會再一次飽受眾人的猜疑。
即便你陸誠當堂做出文章,又做了兩首不錯的詩詞,為自己掙了小小的才名又如何?
說不定,近來所發生的這些事情,都是你陸誠勾結他人,有心設計和安排的呢?
也難怪他們會這樣去想,陸誠的成名確實是太過詭異了些。只用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便從一個屢次在院試中落榜,名不經傳的童生,變成了開封府的院試案首,之後,李夢陽親自登門,使得他名聲大噪,自此聲馳河洛間。
近來所發生的這一切,會不會有些巧合?
每一件事情,都讓陸誠名聲鵲起,一步步為他累積才名,更有人曾在私下裡將他譽為「開封第一才子」,但不少人對此是不屑一顧的。
而昨晚的詩會上的那首詞一經傳出,才真正坐實了陸誠「河南第一才子」的名頭,縱使還有人心懷妒忌,卻也無可奈何。
問題是,陸誠如今才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啊!
這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凡某地被譽為「第一才子」之人,無不是當地鄉試的魁首,中榜的解元!
譬如吳中才子唐伯虎,就曾在中了解元后,自詡為「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對此,士林中的大多數人也比較認可,畢竟自己的才學確實不如人家,鄉試的解元也的確能當得「第一才子」的名頭。
譬如李夢陽,在陝西鄉試中一舉奪魁之後,也曾被譽為「陝西第一才子」,因其祖籍屬於河南開封,后又還歸故里,河南的士林中也將其譽為「河南第一才子」過。
陸誠如今不過是一個府學的生員,憑什麼能得到如此美譽?
在那幾分嫉妒的心理下,在場的考生們開始懷疑,背後有人在為陸誠造勢了。
這個人很有可能便是李夢陽,也有可能是知府賀榮,更可能是這兩人加在一起,所做出來的事情。
老實說,他們的懷疑也是有根據的。
陸誠和左國璣本來就是朋友,有了這一層關係,就難保李夢陽不是幕後的推手,而知府賀榮為了要巴結他這樣的京官,幫陸誠洗脫罪名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當堂做出文章?
誰能保證,這不是你陸誠事先就背誦好的程文,由府尊大人來出題,特意為你造出來的勢頭?
詩詞兩首?
誰又敢肯定,這就是你陸誠自己做出來的詩詞,而不是出自李夢陽之手,只為助你揚名?
以上種種行為,依然不能讓眾人打從心底里,認可陸誠的才學,只因這其中有一個最大的疑點。
這個疑點,便是孫教授在縣衙大堂之上說過的那番話。
在之前的院試當中,陸誠前後兩次所做的那兩篇文章,水準大為不同!
無恥,實在是太無恥了!
如此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只是李夢陽為陸誠造勢的手段!
可為什麼,這個人選是陸誠,而不是我呢?
面對著那些投向自己的異樣目光,陸誠臉上雖然表現得波瀾不驚,心中卻已經意識到了輿論的可怕。
沒錯,鄭堯正是利用了這些人妒忌的心理,在刻意製造輿論,混淆是非,企圖讓自己成為士林公敵!
這一手玩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院試舞弊的案子說是結了,卻也未必就不能翻案。只要煽動士子們鬧出大動靜,再唆使已經被判了刑的孫教授和趙玉虎等人,跳出來大呼冤枉,朝廷就很有可能會迫於輿論,重審此案。
要知道,洪武時期曾有過一場後世公認的冤案,是明初有名的科舉舞弊案,史稱「南北榜案」。
朱元璋為了平息北方士子和官員之心,硬是將一場普通的科舉,審成了科舉舞弊案,嚴懲了所有被認為「收受賄賂」的官員。
這些官員中,除了考官以外,還有審出此案並非舞弊的官員。
此後,朱元璋的子孫們執政時期,還將會試以地域來劃分,實行南北分卷制度。宣德年間,還分出了個「中卷」。
弘治十二年時,也曾發生過類似的科舉舞弊案,而涉案之人,還是鼎鼎有名的唐伯虎。
這個案子,也很有可能是由於考生聚眾鬧事,大罵科舉不公,朱佑樘為平息士子之心而審出來的冤案。
這便是輿論的可怕之處,縱使你沒有作弊,只要士子們跑去鬧事,就很可能會釀造出一場冤案。
陸誠不太相信,鄭堯會有這樣深沉的心計,恐怕是背後有人!
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是趙家,還是馮推官,又或者是王朝立?
陸誠心中暗嘆,自己招惹到的仇人不少,近來又風頭太盛,就算是用排除之法,都難以猜出這背後的主使之人是誰。
身旁的左國璣和李濂,也聽到了周圍眾人小聲議論的話語。左國璣湊到陸誠身前,低聲提醒道:「陸兄,這鄭堯別有用心,不可不防啊!」
「正是如此,此人著實可恨!」
李濂對此深以為然,點頭道:「陸兄可有應對之策?」
陸誠只能是搖頭苦笑,表示自己也毫無辦法。
如今自己已經捲入其中,無論如何去辯解,都是徒勞無功的,甚至還會越描越黑。鄭堯會說,我現在又沒指認你舞弊,你就如此急著要為自己辯解,莫不是心虛?
真到了那個時候,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
吳提學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同樣驚駭不已。
一旦形成這樣的輿論,有人跑到京城去鬧事的話,別說自己已經致仕還鄉,就算是入了土,都很有可能會被挖出遺骸來鞭屍一頓,成就千古罵名。
關鍵是,這一次他還不能喝斥了事。因為對方是打著為自己鳴不平的名義,來翻出這樁案子的。
此子用心極其險惡,當真是其心可誅!
看著滿臉憤慨的鄭堯,吳提學眼神冷厲無比,心中卻在急急地思考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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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泰松旺】和【元象】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