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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王大娘滿身的汗水與勞累以後的虛脫感是掩蓋不住的,可是就算是這樣,應當也不至於說不了話,除非是……


  不想說!

  為什麼不想說?


  難道不是母子平安嗎?

  心兒呢?王大娘為何隻字不提心兒?

  大娘為何會避開問心兒的問題?

  心兒……心兒到底怎麼了!

  周遊顧不得許多了,將懷裡的小傢伙緊了緊,似乎是忘記了產房內不能進男人的訓誡,火急火燎地推開了產房的門。


  周遊剛剛推開門,就已經聞到一股重重的血腥氣朝他襲來。這些血腥氣已經毀滅了他所有能夠表達自己情緒的一切反應,甚至他方才想要輕輕用唇咬一下周寒的小手,張著的口都沒有合上。


  血。


  滿屋子的血!


  周遊觸目所及之處只有一片一片的鮮紅,而他的心兒閉著眼睛,平靜地躺在那裡,胸口之處再無起伏。


  濃密的睫毛不知是被汗水還是淚水打濕,更顯得極黑極長,可是卻再也不會顫動。


  他的心兒胸前還插著一把剪刀,剪刀刺穿了白色的中衣也刺透了心兒的身體。他不明白,為什麼剛剛生下自己的孩子,心兒就要永遠地離開他,為什麼要以如此殘忍的方式,在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生下孩子后,卻又以這樣的方式告別。


  周遊不能接受這樣的打擊,明明,明明幾天前心兒還在做著一些小老虎的帽子和鞋子,在燭光下一針一線地綉上精美的綉樣,明明還在討論生下來的孩子是幾分像他又有幾分像心兒,明明這一幕一幕都還在他的眼前……


  不,他不相信!他絕不相信!


  周遊將孩子交給王大娘以後,顫抖著手觸碰心兒的秀氣的眉毛,輕輕勾過心兒的鼻尖,就像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只是,沒有回應。心兒再也不會笑著將他的手輕輕放下來,然後嘲他這麼大的人了還總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周遊將心兒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心兒的手掌還有些潮濕的汗,心兒的手還是軟的還是溫熱的,心兒還活著……周遊漸漸用力捏住心兒的手,越捏越用力,身子也止不住地顫抖,彷彿一段水中的浮木,水流湍急,僅僅是岸邊上在堤壩旁生了根的樹,稍顯細嫩的樹根阻了浮木被強勁的水流捲走。


  可是現在,這樹根已經斷了。


  周遊不斷的搖晃心兒的身體,從胸口的剪刀處汩汩地冒出鮮血,心兒身上周遊身上都滿是鮮血,周遊的身體已經感覺不到鮮血沾了他一身一手,可是他的眼睛似乎也被這樣鮮紅的顏色充滿了,紅色的血絲從外向里眼神,消失在周遊幽深黑暗的眼瞳中。


  周遊不相信他的心兒離他而去,離剛出世的孩子而去,而且還是以如此殘忍的方式。


  一個月,周遊的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他也不說話,孩子,孩子交給王大娘幫忙帶著,他就再也沒有去看過他一眼,他就只在他剛出生的時候輕輕抱了他一下,輕微的充滿慈愛地抱了抱他的兒子。


  與周遊的沉悶不同,周遊的孩子雖然孱弱,可是他卻十分能哭,與他的爹爹比起來,他便吵鬧極了。一聲一聲地哭的越來越響,沒有奶水,只能用一些動物的奶來餵養,王大娘也不是時時都有空看著這麼小的孩子。這孩子一旦哭起來,沒走一刻是停不下來的,直到他自己哭累了,他聲音才漸漸地消下去,然後因為長時間的哭泣,卻又有一些穿不上氣來,一聲一聲地就跟小呼嚕一樣短促地喘息。


  周遊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這些都是王大娘後來才告訴他的。


  一月未曾開口說話,心兒離去的前三天,他死命地抱著心兒的屍體,說什麼也不讓下葬,直到後來有人將他打暈以後才將心兒葬了。就算他開口,也是大口大口地將辛辣的酒灌入口中,用酒帶來的辛辣的熱意才能暖熱他的五臟六腑。


  他看不見聽不見,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只有他和心兒的籠子里,不許別人進來,他自己也不出去。


  一月後他終於試著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嗓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他自己居然都聽不懂他自己再說什麼。


  他眼前沒有別的顏色,只有刺目的紅。


  嫁衣的紅,虎頭鞋的紅,燭火的紅……鮮血的紅。


  他遊離五行之外的神志終於被一聲又一聲的啼哭喚醒,王大娘實在是不忍心看他再這樣下去,已經來看了許多次也勸了許多次。


  只是周遊眼盲耳瞎,他都聽不見也看不到。


  先前王大娘不敢將周遊的孩子抱來,怕周遊一個不小心再對這未足月的孩子做出什麼來,只是現在,若是真的不將他抱來,這孩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看不見他的親生父親了。


  周遊緩了緩,遲鈍地轉過頭來看見沖著他咧著嘴巴大哭的嬰兒。


  這是,他和心兒的孩子。


  周遊慢慢地接過他,然後像以往無數次戳心兒一樣,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尖。


  然後哭聲就消失了,小孩子掛著滿臉的淚水與呼吸帶來的小鼻涕泡笑了,他是第一次發出來除哭聲以外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是,很好聽。


  振聾發聵。


  周遊已經醒過來了。


  等到他全然從心兒的傷痛中走出來將全部的精力放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以後,他突然發覺,王大娘,太鎮定了些。


  一個婦道人家哦,給女人接生,然後女人幾乎是當場就拿剪了臍帶的那把剪刀毫不猶豫地按向了自己的心口,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還幫著自己養了這麼長時間的孩子。


  似乎是,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了什麼。


  他自然不會懷疑心兒的死與王大娘有關。


  自己剛剛進入天權派的時候,心兒就時常去幫著王大娘洗衣服,因為王大娘家中只有老兩口兩個人,也沒有孩子,所以王大娘幾乎是將他們夫妻二人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女一般對待。


  從發現心兒有些不對勁開始,好像心兒就是說那天晚上留宿到王大娘家裡了……


  原本以為心兒只是因為頭胎太過於緊張,可是現在細細想起來,不至於有如此大的反應。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導致他的心兒反應如此之大,竟然,竟然最終要離開他和孩子。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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