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有故事的人
這些報紙雖然日期不同,但翻開的頁麵上如出一轍的,都有關於國家文物工作的報告。
所以……此人就是通過這些宏觀的政策調控,嗅到氣息,篤定古玩將會興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有些可怕了!
畢竟這年頭的人的思維模式非常僵化,堪稱古板,“抓住機遇”這種名詞,甚至可以說都沒出現。
“真名你知道也沒意義,就叫鬼哥吧。”
既然找到正主了,郭永坤也沒有跟他嘮嗑的想法,畢竟肚子裏還憋著火呢。
開門見山道:“有一副字,我的人已經下了訂金,卻被你的人插手拿走了。這事走哪裏去說,都壞了規矩吧?”
“是買,不是拿。”鬼哥撐了個懶腰,隨口道。
“有區別嗎?”
“當然有。拿,那就真的壞了規矩,而且還犯法,但買就合情合理了,別說你們隻是付了訂金,就算付了錢,我們難道還不能競價嗎?”
“對,你們可以!但競價也得雙方在場吧,可你們呢?偷偷摸摸找賣家私下把東西交易走了。現在賣家想退我們錢,你覺得我們會收嗎?”
鬼哥攤攤手說,“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這是你們跟他之間的事,我想買,他願賣,壞了規矩的是他,不是我。”
“你要這樣講,那咱們就沒什麽好談的了。”郭永坤冷笑一聲,站起身來。
鬼哥卻是不急不躁道:“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你這一屋的古董留不住了。”
鬼哥的臉上漸漸冷淡下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後,道:“這事你說了能算?”
“我不能。但政府能,上麵目前正在大力開展文物保護工作,要是知道你手裏有這麽多古董,你覺得你還能留得住嗎?”
“啪!”
鬼哥終於怒了,踹開椅子站起,冷聲道:“小子,我的古董保不住,你那一屋子就能留下?”
“我沒關係呀,我收古董本就是愛好,搞收藏而已,沒想過靠它們發財,換幾張證書來也不錯。”郭永坤笑著說。
鬼哥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破綻。
隻是很可惜,他失望了。
直覺告訴他,這小子不是在扯謊,逼急了他真能幹出這事。
小屁孩一個,哪來這麽成熟的雅致,花這麽多錢、這麽大精力,收古董就為搞收藏?
“你這麽赤裸裸地威脅我,就不怕走不出這間屋子,要知道這裏可是我的地盤。”
此話又何嚐不是一種威脅?
而且的確有些嚇人,這年頭的人行事,可不能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待,一言不合、血濺當場的事情屢有發生!
但郭永坤既然深知這一點,還敢過來,豈能沒點憑仗?
嗬嗬笑道:“不怕,因為我來時已經跟至少五個人打過招呼,說了我要去哪裏,要去見誰。哦對了,路上還遇到我們村的支書了,他也知道。”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收斂起笑容,眼睛直視著對方,一字一頓道:“所以……你能奈我何?”
“小小年紀,好深的心思啊!”
“彼此彼此罷了。”
郭永坤聳聳肩道:“再說,我進來時已經數過,你這院裏加你一個,攏共也就9個人,而我們這邊有14個,真幹起來,鹿死誰手還真的不太好說。最起碼,你……肯定幹不過我。”
是的,就是這麽霸氣!
鬼哥雖然算不上瘦弱,但人跟人打架的時候,到底能不能吃準對方,其實心裏大抵是有數的。
不吹牛地說,郭永坤有把握半分鍾之內把他幹趴。
這都是拋開腰間的家夥事兒不提的情況下。
真當他下鄉五年的再教育是白教育的?
有時候為了搶工分,一百五十斤一擔的穀子,能挑在肩上一溜小跑。
所以這年頭長期生活在城關裏的人,除去那種天賦秉異的外,論打架,郭永坤還真的不慫誰。
鬼哥突然嗬嗬兩聲,笑了起來,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不錯,你小子夠膽!行,就衝這個,我讓一步,給你一副字。”
他特意將“給”,加了重音。
然而郭永坤卻並不領情,“不好意思,你要是有《蘭亭序集》,我還可以考慮一下,要是沒有……我就要那副黃庭堅。”
鬼哥差點沒被他氣樂,還《蘭亭集序》,倒真敢講啊!
不過聽完後,也挺驚訝的,“據我所知,你應該沒有看過那副字,就憑手下人的匯報,就能確定他是黃庭堅的字?那你手下的眼力見未免也太高了吧,我跟你說實話,我倒現在都不確定!”
“你?還欠點火候。”
“……”
望著鬼哥兩眼朝牆壁上懸掛著的青銅劍上瞟的模樣,郭永坤淡淡道:“字拿出來吧,我自然有辦法確定真偽。要是假的,送你了。”
鬼哥又收回目光,講真,剛才那一瞬間他是真動了殺心,他可以忍受這小子的狂傲,但不能容忍對方在專業領域詆毀自己。
此刻倒覺得這小子有點意思,小小年紀,莫非真有那種本事?
一時來了興致。
正如他所言,那幅字他還沒研究透,無法確定真偽。
“等著。”
撂下一句話後,鬼哥走出書房。
過了幾分鍾,折返而回,同時手中也多出一副卷軸。
繼而清空書桌,小心翼翼在上麵鋪開。
這副字居然還裱過,邊是白的,寫字的紙則是草黃色,一抹飄逸如仙的字跡映入眼簾,隻是……寫的什麽鬼,郭永坤一個字看不懂。
毫無疑問是狂草。
瞅了又瞅,才勉強辨別出一個“山”、一個“歲”,和一個“之”字。
是個短章,字不多,也就幾十個,底下留有落款——元符二年黃庭堅。
這幾個字倒是看懂了。
在郭永坤看來,這幅字已然真的不能再真,感覺就很牛逼的樣子,而且連署名都有了,還能有假?
奈何他的感覺終究不能作數,大概也聽說過我國古代不少人喜歡玩臨摹,而古玩造假也並非近代才有的產物,其實老祖宗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經玩得很溜。
明清時期仿的唐宋古玩字畫,簡直不要太多,隻不過放到如今,它們也成了古董罷了。
“等著。”
郭永坤同樣撂下一句話,出門找援兵去了。
不多時,羅四在他的攙扶下走進書房。
“四爺,你瞅瞅。”
還哪需要郭永坤說,羅四瞥到書桌上的字時,昏黃的老眼已經亮了,早就埋頭開始觀摩起來。
倆人都沒注意到的是,當聽郭永坤喊四爺時,一旁的鬼哥卻是略有驚訝。
於是接下來的幾分鍾,視線全然不在桌麵上,而是在羅四身上。
“運轉龍蛇,神閑張狂,縱橫瀟灑,一氣嗬成,妙啊!比之張旭都不逞多讓。”羅四讚歎道。
郭永坤心頭一喜,這麽說是真的?
張旭他聽說過呀,草聖嘛,這個黃庭堅居然這麽犀利……咦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
“四爺,你見過張旭的字?”
郭永坤的眼神亮得嚇人,書聖的字搞不到,草聖的搞一幅也不錯嘛,怎麽的都能做個鎮館之寶!
是的,館。
他已經想好了,等積累夠了,將來想辦法弄家私人博物館,不僅能消除一些不必要的隱患,還能滿足收藏欲望,盡情顯擺,豈不妙哉?
也不是沒人這樣幹過。
羅四白眼一翻,哪裏不清楚這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在想什麽,正準備嘲諷他兩句,有人卻搶先開了口。
“這位……四爺,你可姓羅?”鬼哥用那種小心翼翼地口氣問。
“對。”
“晚輩見過羅四爺!”
別說羅四微微一怔,就連郭永坤都給嚇了一跳,你敢信嗎?
這家夥居然直接跪了。
是的,雙腳跪地,還用力一拜,就好像見到祖宗一樣。
“你是……”
羅四上下打量著他,對於這個後生卻是半點印象沒有。
“家父李世海。”
“哦?”羅四眼前一亮,趕緊上前攙扶,“你是世海的兒子,那小子當年不是去北方了嗎?”
鬼哥一臉激動得拉著他的手道:“對,當年世道不太平,家父又惹了仇家,隻好遠離家鄉避難,後麵在北方認識了我母親,就定居了下來。”
“那他現在回了嗎?”
羅四同樣有些激動,顯然與鬼哥的父親交情不淺。
“家父他……前幾年突發心髒病過世了。”
“這……”
羅四表情黯淡,喟然長歎。
所幸像他這樣的人,隻怕老早就習慣了生死離別。
倆人又聊了一陣兒,郭永坤也終於聽出點意思,原來鬼哥的父親李世海,過去是四爺的門徒。
所以從道理上講,這家夥該喊四爺一聲“師公”。
怪不得見麵就是一記大禮,而且還對古玩如此有研究。
隻能說河東這一畝三分地界兒,說大還真的不大。
郭永坤趕緊收畫,本還有些擔心對方得知是真跡後,會臨時反悔,現在有這層關係在,算是妥了。
鬼哥看著他的動作,也是止不住的心疼,黃庭堅的字啊,何其難得?
“師公,這麽說確實是真跡?”
“不錯。”羅四點頭道:“而且是黃庭堅晚年的一幅精品,恣意豪放,筆鋒已臻大成,獨樹一幟。”
鬼哥一聽這話後,酸溜溜望向郭永坤。
別瞅啊,沒你的份兒,郭永坤趕緊遁走。
卻是沒走成。
因為鬼哥硬拉著他們在這裏吃飯,人家畢竟祖孫重逢,郭永坤也不好推辭。
飯桌上三人推杯換盞,鬼哥雖然與羅四相聊甚歡,但注意力卻從未離開過那幅已經交給王子強等人妥善保管的字上。
“小坤……”
他也順著羅四叫了,笑著說,“你有四爺幫忙座館,好東西指定不能少,以後還會更多,幹脆就把那幅字勻給哥哥吧。
“你別看我這裏東西不少,但都是湊數的,真沒什麽能鎮場的寶貝。
“放心,哥哥也不讓你白忙活,價格你隨便開。”
隨便開?
這三個字就說得很有誘惑力了。
奈何郭永坤沒興趣,但逗逗他倒也無妨。
於是,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鬼哥自然不會以為是一千了,自顧自地抿了一杯酒後,咬著牙道:“好!”
靠!
“我說著玩的。”
“……”
自然免不了被鬼哥一頓爆捶,但這也讓郭永坤對他的財力有了一個重新認識。
幹嘛使了,這個年代就這麽有錢,一萬塊扔出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