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處分
郭永坤小口小口吃著，巧妹躊躇一番後，說道：“晚上我聽見我哥和我爹說話，說公社的處理意見已經下來了。”
“哦？”郭永坤收起紅薯，忙問，“他們打算怎麽處置我們？”
就連李有光也趕緊閉上嘴巴，表情凝重地豎起耳朵。
“要開會通報批評，可能……還要處分。”
“混蛋，就知道會這樣！”郭永坤還未有所表示，李有光已經罵罵咧咧起來。
“什麽時候？”郭永坤蹙眉問。
“明天。”
“這麽快？”郭永坤詫異，趙大龍那廝剛才進來時怎麽沒跟他講。
“嗯。”巧妹點頭，“永坤，我相信你是對的，那東西肯定不像馮小雙說的那麽惡心。”
郭永坤苦笑，心想你相信能有什麽用，得公社領導相信才行啊。
“巧妹，總之……謝謝你來看我們，不愧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郭永坤笑著說，他得時常給巧妹灌輸這個概念。
因為生活的經驗告訴他，有些東西說著說著，也就成真的了。
“好了，我要走了，我哥不讓我多待。”
待到巧妹走後，郭永坤便趴到窗台前，大喊道：“趙大龍，趙大龍……”
“叫魂呢！”
等趙大龍進屋，郭永坤便趕緊詢問此事，果不其然，公社針對他們的處分確實就在明天，據說場麵還不小，已經通知了各大隊，讓他們派代表參加。
“你怎麽不早說？”
趙大龍瞥了他一眼後，沒好氣道：“說不說有啥區別，我告訴你，就這還是老支書替你們求了情的，說你們是無心之過，不然讓馮小雙那丫頭鬧到公社去，你倆不死也得脫層皮！”
“好吧。”郭永坤聳聳肩，心裏念叨了趙福民一把。
不過，接受批評處分……他可沒有這個思想覺悟。
還是那句話，憑啥呀？
“趙大龍，能幫個忙嗎？”
“如果想讓我放你出去，那還是別開口了。”
“不是。”
“哦？說來聽聽。”
“明天幾點鍾開始？”
“上午九點。”
“那好，你幫忙派個人去縣農科辦，請個水產養殖方麵的專家，盡量九點之前趕到會議現場。”
“這……”趙大龍情不自禁蹙起眉頭，問，“你還是堅持自己的那套說法，想讓農科辦的專家幫你解圍？”
“對！”
“可……永坤，別怪我說話直，那玩意兒要是能吃，不早就普及開了。再說，就算它真的能吃，但在我們這邊還沒普及開，你就這麽確定縣農科辦的人清楚？”
“不確定。”
“……”
趙大龍無奈拍拍腦門，搞了半天，敢情是死馬當活馬醫呀！
“嘖，這事可不太好辦，先不提我派人過去請不請得動農科辦的專家，你要知D縣裏的單位都是八點鍾上班，而會議九點鍾就開始了，時間上估計趕不及。”
“沒關係，你盡量安排，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趙大龍擺擺手說，“算了，就別提什麽人情了，其實我也希望你是對的，這樣起碼還能弄點肉吃，瞧瞧眼下都啥日子。走了，我這就去安排一下。”
此刻的趙大龍也就是不清楚郭永坤的一個人情是什麽份量，否則斷然不會那麽輕易拒絕。
……
又是晴朗得不像話的一天，早上沒過多久，太陽就開始冒白光，這要是冬天就爽了，但在夏天，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不過好在，今天公社有大事，號召社員代表們過去學習，所以各大隊安排好必要的勞動人員後，其他人就三五成群的自備小馬紮，浩浩蕩蕩向公社所在的羊頭坳大隊殺去了。
就好像每年難得一次的看電影一樣。
會議被安排在羊頭坳南集，這裏是整個公社最大的買賣交易市場，縣供銷社係統下的百貨部、農資部；布、酒、肉鋪，在這裏都有分店。
而且集市上總是不乏鬼鬼祟祟的私人小販。
他們的貨物一般不露出來，放在某個固定地方，隻是空手在人群中晃悠，偷偷搞宣傳，待確定需求後，再將人帶過去。
這種小販多半被人瞧不起，常能看到公社稽查時，他們事情敗露後被追得四處亂竄的場景，這時看熱鬧的社員總會大笑不止。
但他們卻不知道，正是這些被他們看不起的私人小販，家中破罐子裏藏著的錢，拿出來卻能嚇死個人。
80年代令人敬仰的萬元戶，大多就從他們中誕生。
羊頭坳南集無疑是整個公社最熱鬧的地方，領導們將會議地點定在這裏，顯然動了真格，想以郭永坤和李有光這兩個負麵典型，以儆效尤。
集市最東頭的堰畔上，已經架起一座高台，台上用紅綢布鋪好一個主席台，上麵連大棒槌話筒都布置好了，不可謂不隆重。
各大隊的社員代表也在自家幹部的安排下，規規矩矩在提前畫好的方陣中坐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隻待時間到點，大戲開鑼。
然而就在這時，高台後方卻出了點問題……
“郭永坤，注意你的態度，你說不掛就不掛啊？”
一名公社幹部大發雷霆，手指著郭永坤跳腳大罵，身後還跟著幾名身強力壯的民兵。
“不是不掛……”
郭永坤也是一陣腦殼大，欲哭無淚道：“要掛可以，但你們能不能先把鉗子綁上，這東西夾人哪！”
他們就弄了一根細麻繩，然後兩頭各綁住幾隻小龍蝦的尾巴，簡直要了老命。
要知道現在可是夏天！
“還跟你綁鉗子……慣得你！”
“……”
交涉終究沒能成功，麻繩就這樣掛到了脖子上。
李有光胸口頂著幾隻小龍蝦，滿身不自在，一個勁地晃蕩。
“別動！”郭永坤趕緊製止。
可還是晚了。
“啊！”一聲慘叫傳來，“他大爺的，坤哥，它們夾我那裏！”
郭永坤定眼一瞧，完犢子，都出血了……
上午九點。
在萬眾矚目之中，會議正式開始。
郭永坤和李有光像兩根木頭一樣，被民兵押上高台後，就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也不敢動。
與此同時，底下的上千名社員也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表情各異。
“好樣的！兩個饑不擇食的牲口，就應該接受人民群眾的批判！”
馮小雙興奮異常，一張還算清秀的小臉激動得通紅，逢人便開始講述此事的經過，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就是揪出這倆敗類的功臣一樣。
倒也有人愁容滿麵，表情擔憂，譬如趙巧妹。
“社員同誌們，今天讓大家過來，是為了……”
領導們已經在主席台上落座，為首的正是公社一把手李海生，以及二把手兼革委主任孫宏輝，另有一名幹部負責主持會議，已經開始發言。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社員們，那可是鬼子帶來的蟲子，蠶食我們先烈遺體的，你們說，這樣的行為惡不惡劣？”
“惡劣！”
底下眾人齊呼，聲勢滔天。
原本聽說台上的倆娃娃都是知青、是有文化的人，對此事還將信將疑的一些社員，這下也都變了臉色，與其他人一樣，變得義憤填膺。
“但念在倆人年少無知，不清楚裏麵的事情，所以經公社領導研究後決定，寬大處理，隻給予以下七條處罰……”
你妹哦！
郭永坤眉頭緊鎖，頗感無語，既然都寬大處理了，居然還弄出七條處罰。
而剛宣布完的第一條，他就不能接受——記大過處分！
開什麽玩笑，這可是要進檔案的事情，別的他還不在乎，這輩子也沒想過在體製內混飯吃，可關鍵記了一次大過之後，接下來還哪有好事落在他頭上？
他就算把前頭山改造成金山銀山，也不可能獲得下半年的返城指標呀！
此刻，眼神不自覺地落到人堆裏，開始搜索趙大龍的蹤影……
我親愛的大龍哥，援兵呢，援兵何時到啊！
然而趙大龍還沒找到，他卻先看見了馮小雙。
也很難不注意到。
因為那女人正在前頭山的方陣裏搖旗呐喊、雀躍歡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