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天無絕人之路
“最後一個……吳榮。”
“哈哈，永坤，借你吉言！”
吳榮終於笑了，第一反應就是給郭永坤來了個熊抱。
郭永坤內心鬱結，心想這是吉言嗎，這是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的曆史啊！
有句話叫幾家歡喜幾家愁，用來形容此刻禮堂裏的氣氛，十分貼切。
有些人雖然很想忍耐，但終究沒能憋住，於是很快像病毒感染一樣，現場頓時哭成一片。
“嘖嘖……不就是考個試嘛，沒考上來年繼續唄，一個個都這麽大的人了，哭個啥？”趙福民沒好氣道。
不過這並沒有帶來多少安慰。
“行了，今天找你們過來不是為這事……”
李有光此刻無疑相當興奮，對著郭永坤擠眉弄眼，也不怕郭永坤打死他，“誒，坤哥，你說這老頭是不是有毛病，也甭管什麽事，先搞這麽一出，誰還有心情聽他講？”
他顯然說出了現場的實情，大部分知青此刻都沉浸在考試失利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哪有幾人抬頭聽領導講話。
趙福民摸了摸嘴角花白的胡茬，被人無視的感覺自然不好受，知道是時候拿出殺手鐧了。
“其實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參加考試並不單純的為了上學，也有離開我們這裏的想法，如果是這事的話，那就簡單了……”
“嗯？”聽他這麽一講，現場的腦袋瓜瞬間抬起八成。
而反應最快的，正是郭永坤。
“實話告訴你們，我手上現在有一個名額，明年下半年的招工返城指標，不僅可以讓你們回家，工作都能一並落實……”
對呀！郭永坤瞬間眼前一亮。
他想起來了，當年確實有這麽個事，而這個指標最後被積極份子馮小雙搞去了。
天無絕人之路啊！
他剛還在痛苦，難不成又要玩命死磕那些教科書，不曾想機會來得如此快。
馮小雙這次絕對沒戲，誰也甭想跟他搶！
如果還有其他可能，郭永坤絕不會走考試這條路。對於他一個脫離課本三十多年的人而言，那實在太難了！
當然，現場對這個返城指標有興趣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沒聽連哭聲都沒了嘛，絕大部分的知青眼神都亮得嚇人。
“這樣就很好嘛，哭個啥。”趙福民嘿嘿一笑，對這個殺手鐧所取得的效果很滿意，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是這樣的，相信大家也都清楚，大隊的糧食快吃完了，而新年又馬上到了，總不能挨著肚子過春節吧？所以我們開會合計了一下，準備派人出去借糧，好在今年就我們大隊受災嚴重，公社其他幾個大隊基本都有餘糧……”
“什麽……又借糧啊？”
“是啊，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
“支書，這事不是人幹的呀！”
趙福民一番話還沒說完，底下頓時炸開了鍋，知青們個個叫苦不迭。
大家瞬間明悟，為什麽單喊他們知青過來開會，發錄取通知書明顯隻是順帶而已，這才是正事呀。
而找人借東西需要啥？
需要口才啊！
在這一點上，大隊裏的那些社員們，肯定拍馬都不及知青。
隻不過借糧這活兒可沒那麽容易，說是求爺爺告奶奶都毫不為過，很簡單的原因：前頭山大隊借過的糧食，什麽時候還過？
有得還嗎？
“陰險！”
“卑鄙！”
有些知青小聲怒罵。
趙福民在這個檔口，事先搞出一個返城指標，其用意簡直不要太明顯。
擺明的就是“誘人以利，使人亡命”的把戲。
底下人一個個義憤填膺的模樣，趙福民全都看在眼裏，但他不在乎，一張布滿溝壑的老臉上，笑容十分燦爛。
那麽接下來，就看看誰想返城的心情最迫切吧。
“我的意思是，安排四個人，公社其他四個大隊每個大隊去一個，看看最後誰的收獲多，我會重點記錄下來，以便到時評選返城指標時作參考。怎麽樣，有人報名嗎？”
“我！”
“……”
別說知青們一臉懵逼，就連趙福民自己都楞住了。
他想過今年應該會順利很多，不像往年那樣根本沒人願意去，還不得不苦口婆心地挨個做工作，但完全沒想到這麽順利。
這位同誌的返城之心，真當可謂歸心似箭哪！
“喂，坤哥……”李有光仰視著站起身的郭永坤，拉了拉他的褲腿道：“你可想清楚了，出去借糧就跟孫子一樣，這天寒地凍的，可不好受。再說，到底是不是真有什麽指標，誰曉得，這老小子很可能誆我們的。”
“應該是真的。”郭永坤也不好解釋什麽。
趙福民笑得更燦爛了，“嗯，郭永坤同誌很不錯，雖說現在還不知道結果，但首先積極為大隊解決困難的這個精神，就很值得肯定嘛，我記下了。那……”
“我也去！”林紅道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沒理由郭永坤敢幹的事情，他不敢！
原本還有些猶猶豫豫的知青們，這下都有點小慌。
丫的就不能給點時間別人考慮一下嗎？
“老支書，我報名！”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不過她會報名，眾人絲毫不覺意外，不報才奇怪。
大隊知青中有名的先進積極分子，馮小雙。
趙福民笑著點頭，“好，那就剩最後一個……”
“我來吧。”周長明苦笑著站起。
誰讓他是知青隊長呢，這種苦差事什麽時候少得了他。
隻不過那個返城指標對他來說半點誘惑沒有，他家都落在這裏了，難不成還去城裏工作？
主要家裏確實沒糧了，孩子都哭鬧著說肚子餓。
“很好，就你們四個吧。”趙福民笑得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活像一隻老狐狸，“那你們怎麽安排呢，哪個去哪個大隊，要不自己商量？”
四個站起身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抓鬮吧。”郭永坤說。
他才不要商量，四個人，一個三十幾歲的知青隊長，一個女人，一個則是他感覺有點對不住的家夥，怎麽爭？
誰都知道大隊跟下裏灣那邊的關係最差，別商量來商量去，把下裏灣大隊商量給他了。
他們的民兵隊長劉金寶，可都揚言要打斷他的狗腿了，還敢跑去借糧？
糞能借來一坨就算他有本事。
這個提議倒是沒人反對，抽簽抓鬮，全憑運氣，很公平。
坐在趙福民左手邊的趙利勇很快寫好四張字條，並將它們揉成小團，伸手說，“來吧，誰先？”
四人離開位置上前，倒也沒爭搶，馮小雙見大家都不動，大概認為就她一個姑娘，也不客氣，率先抓起一個，攤開一看……
“羊頭坳。”
然後便笑了。
下麵的人也都說她運氣好，公社所在羊頭坳大隊是相對而言最富足的，而且向來自持“老大哥”的身份，但凡他們糧庫裏有，適當吹捧幾句，讓他們發揚發揚風格，還是很有希望的。
反正上麵批複的每年每名社員的口糧就那麽多。
“隊長，你先吧。”
周長明點頭，抓鬮全憑運氣，誰先誰後其實都一樣，同樣抓起一個，攤開一看……
“三裏畈。”
看他表情就知道有些鬱悶，因為三裏畈是有名的摳門大隊，特別沒風格。
“我說隊長，你就知足吧，幸好沒抽到下裏灣，不然借不到糧不要緊，說不定過去還得挨頓打。”有知青打趣道。
郭永坤苦笑，這他媽形勢有點嚴峻啊！
指了指趙利勇的手掌，示意林紅道先抓。
林紅道隨即選中一個，攤開一看後，明顯長出口氣，笑著說，“香林崗”。
“……”
然後，郭永坤就方了。
計劃是他提的，最孬的居然被他抽中……
這是什麽人品？
“好了，人選有了，分配也分配完了，你們趕緊回去合計一下，抽時間早點動身吧，再晚家家戶戶的紅薯頭都得啃完。”趙福民起身說，宣布散會。
四名室友在雪地裏你追我趕，原因是李有光趁吳榮不注意，把他的信給薅走了，那吳榮豈能放過他？
林紅道純屬湊熱鬧，心情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鬱悶，不是還有個當年成績比他好的，也沒考上嗎？
唯有郭永坤顯得十分蛋疼，一臉悻悻地掉在最後麵。
“不是吧？”此時李有光已經將信拆了，攤開裏麵的紙張一看後，瞬間傻眼。
“蟲子，你要逆天呀！”
吳榮死死盯著他手裏的幾張白紙，突然停下腳步，不追了，心裏有種很美好的預感，顫聲問，“好大學？”
“清華大學，你說好不好？”
吳榮呆愣當場。
他沒想到啊，幸福竟來得如此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