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改性
汝嘉聽得劉釗聲音,表情輕微僵了僵,而福寶眼見劉釗執意要叫汝嘉離去,顯然是有話要對她一人說道,她心中不由揣摩起劉釗心思,總不該真是得知了消息,便巴巴過來替她解圍吧?還是說……不是為她解圍,而是……
宋福寶的視線朝著汝嘉看過去,不覺得劉釗如今對她有那等好心,況且,他一再叫汝嘉離開,一則的確有釋緩僵局的作用,二則也是怕汝嘉繼續待著,依汝嘉性子,怕又會對她冷嘲熱諷。
其實若不是劉釗親自前往,她是鐵定要去一趟太后寢宮,叫這位汝嘉長公主嘗嘗諷刺人的滋味。
只不過,就讓她這樣輕鬆離場,心裡實在不爽。
她抬眼瞥了一眼劉釗,微微咬了咬唇,視線落在汝嘉身上,而汝嘉見宋福寶看向自己,心念一動,眼底掩住那一絲高傲的不屑,轉身正待走。
卻見宋福寶一聲喊:「長公主且等一等!」
當著劉釗的面,似乎性子已被逼出來,眉眼間攜裹著一絲凌然氣息,彷彿無所畏懼。
劉釗聽宋福寶出聲,怕這僵局繼續維持,眉頭凝起,正欲制止她,只聽她聲音脆生生的,極為利落:「爹爹曾教導過福寶,做人要會明辨是非,錯了要認錯。長公主方才那些辱人的話,難道就這樣算過去了嗎?」
她這般說著,視線朝劉釗轉投,落在那少年皇帝頗為驚訝的臉容上,定定神繼續說道:「今日皇上在場,便由皇上來做主。是非對錯,我想……皇上應該最分辨得清。」
這小丫頭……
劉釗目光忽地一沉,興許未曾料想,昨晚上似連話都不敢多說半句,生怕會觸怒到他的宋福寶,居然一轉眼,在面對連他都敬上三分的皇姐時,竟絲毫不退讓半步。
道歉?
她還真想得出……
劉釗便看向汝嘉,見汝嘉一臉震驚,想是怎麼都沒想到她竟會叫她認錯。
汝嘉橫眉怒視,眼底升起一絲不可置信,她訝異道:「你……」
宋福寶定睛凝視汝嘉,一字字,定定道:「長公主若不敢認錯,那也請皇上不要攔著福寶,有些話不吐不快。不然憋壞了連飯都吃不下,福寶會很難受。」
她突然間變得極其固執起來,像茅坑裡又臭又硬的一塊石頭。
她倔強而冷凝的表情,令劉兆想起宋金元,曾幾何時……在他教不聽之際同樣是這般擺著臉,一本正經說著看似平和卻格外強硬的話。
劉釗心裡波瀾四起,而眼中神情越沉越濃,宛若濃墨深夜,叫人心思難測。
汝嘉是真被她給氣到了,之前她本是打算看在皇弟份上忍下了,畢竟她不比這黃毛丫頭,童言無忌尚可理解,然而這局面並不朝著她的預期所發展。
汝嘉冷笑了一聲,先看了一眼劉釗,再目光凌厲射向福寶,口氣又沖又諷:「皇弟可瞧見了,這就是你未來的好皇后,母后怕是沒見過……她這口中懂事乖巧的兒媳婦,竟有如此一面伶牙俐齒的的時候!」
「朕倒想知道,你又想要一個怎樣結果?」劉釗沒看汝嘉,卻也感受出他這位皇姐口語里的勃勃怒意,隻眼神盯住宋福寶,出聲問道。
宋福寶感到到劉釗視線,便平視他,不卑不吭地道;「長公主興沖衝來,憑空說了一通,福寶不過循著長公主的意思去做,長公主反倒不樂意了。我倒是想問皇上,長公主又究竟希望福寶怎麼做?畢竟爹爹未曾教過福寶,面對一個待自己滿是惡意的人,該如何回報善意。」
顧忌嗎?
先前是有的。
但瞧劉釗那模樣,她若再和昨晚上一般模樣,想來不是劉釗想看到的吧?
他應是很想見到自己這般盛氣凌人模樣,好拿她小辮子,而若非汝嘉這般敵意滿滿前來,宋福寶倒也想維持住這種傻不拉幾的單蠢樣子,只可惜……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別怪她反擊過剩。
眼見她一通話下來,連磕絆都沒打過,完全變了模樣,哪裡還有半點方才懦懦怯生之態?
然而這姿態,印入劉釗眼底,猶同盛放焰火般,竟在他胸口裡生出一股燎原之勢來。
多久未曾見過同他這般架勢之人?
登基三年來,是越發少了。
多是畏他懼他,哄他瞞他,劉釗非傻子,起先見了宋福寶,見她圓滾滾懦弱樣,只覺這胖丫頭不過是母后拿來滿足心愿的犧牲品,連半句反駁之語都不敢言,竟是恨鐵不成鋼,也同樣恨這般自我。
之後她突然出聲,劉釗改變想法,可又無法確認這胖丫頭本心。
今日此刻,竟試探出來。
「皇姐,既然這件事是皇姐做錯了,皇姐便道一聲歉,又有何妨呢?」
劉釗忽來一句令汝嘉全然變了臉色。
皇弟說什麼?
道一聲歉?
這邊汝嘉臉色驟變,難以置信,而另一端,站在劉釗身側的宋福寶,也面容微動,她挑眉仔細打量劉釗面部表情,企圖尋求出一絲蛛絲馬跡,卻見劉釗從容微笑著,竟找不出任何紕漏。
這少年皇帝,就算是改性,未免也太徹底了?
莫不是真被穿了?
說不準還真有可能……
「皇弟,此事……」汝嘉張嘴出聲,話在嘴邊糾葛纏繞半晌,眼神一面不解的投射過去,似看不懂她這皇弟向著那蠢丫頭的緣由,又僵硬著拉不下自己身為長公主的臉皮,叫她同一個黃毛丫頭道歉,這簡直……簡直不可理喻!
宋福寶見汝嘉臉漸漸漲紅,加之劉釗突然轉性朝向她的戰營,即便汝嘉不親口說出道歉的話,這局面儼然是她大勝。
此刻本該乘勝追擊,可既然都逼到這一步,宋福寶自覺度量大,更不願同汝嘉結下不解的梁子,饒是她現下怕心裡邊都罵了她好幾遍。
「算了,此事既然皇上心裡有數,那福寶就不再強求結果了。」宋福寶大量的說道,目光朝汝嘉看去,見汝嘉脖子耳根都紅了,被逼成這模樣,總算心裡舒爽不少,繼續說,「長公主,今日的事就當掀過去吧,我也不會去和太后說那樣的話。只希望再見面時,福寶與長公主能同家人般相處。」
同皇宮裡的人宛若家人般相處,腳趾頭想都不大可能。
只嘴上說說,意思意思,畢竟她也佔了便宜,就沒必要咄咄逼人。
汝嘉聽到她口裡邊說的話,心裡恨得,牙根咬緊幾分,暗道她真小瞧這丫頭了,今次算是她認栽在這丫頭手上吃了虧,下回——卻沒再可能!
她忍住甩袖的衝動,一張臉僵笑著轉向劉釗:「皇弟,皇姐先走一步。」
沒回應福寶的話,汝嘉只與劉釗道別過,劉釗下頷輕點,注目汝嘉離去后,再轉頭過來看向宋福寶:「怎的?不裝了?」
竟開門見山來了這樣一句,直指紅心。
且不顧身邊還圍站的宮女太監,突如其來,連個台階都不給。
她覷一覷劉釗,眼不動心動,嘴上無辜笑道:「福寶不懂皇上說什麼。不過皇上有話,不妨進裡邊講吧。」
人多眼雜,劉釗隨心所欲,她卻不能。
方才正面懟汝嘉,也是她在理,可現在,卻不好敞開講了。
見她眼珠子機靈勁十足的滴溜溜亂轉,劉釗忽覺得心情格外暢快起來,一種莫名躍動的愉悅在心尖之上,好似無聲曲調兒在腦海里悠揚迴響,他想,這一回可不是幻覺了。
他是真對這胖丫頭,起了興緻了。
不願承認,也得承認
若宋福寶曉得,她這一招,引得劉釗越發興味盎然,想來,她興許會忍住汝嘉的挑釁,可惜萬事沒如果,她這憋不住的性子早晚得被激出來,繞是沒有汝嘉現身,劉釗也會一再試探逼她。
同汝嘉這一役,號角吹響,她心裡無疑是爽快的。
就連面相劉釗時,都輕鬆怡然多了。
神情淡定的迎劉釗入內。
與昨晚,大相徑庭。
劉釗坐下,屏退閑雜人等,與宋福寶獨自在偌大殿內對面坐著。
劉釗對她起興趣,與外貌模樣無關,端因她身上那一股反差性格。
他饒有趣味的盯著宋福寶,沒外人在的情況下,眼神肆意得很,連口氣都輕便散漫起來:「朕倒是不知,朕的皇后……竟比想象里要有趣的多。」
有趣兒。
想想古人也是可憐,做皇帝更是,整天政務繁忙,劉釗又一副不近女色的德行,生活確實沒趣,不怪會被她二句話就給挑起樂趣來。
但這種憑空而來的趣味,又能堅持多久呢?
她揣度片刻,道:「福寶只是有話直說。」
有話直說,在這宮裡不容易,若非背景過硬,腦袋拴得緊,她又拿來膽量放肆?
劉釗眯起眼來,嘴角揚起一點意義不明的笑意,淺淡如風,好似轉瞬即逝。
「這點,朕是欣賞的。」
他像獵人,表裡不一的偽善,饒是改性,這種探測摸索,逗弄玩物般的態度……
宋福寶一點不覺有趣。
她乾笑兩聲:「謝皇上賞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