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探望
芸秋驚了驚,當即回身小跑著就返入殿內。
宋福寶聽到外頭傳來細碎腳步,扭過頭去,見芸秋急忙忙跑過來,立即想到可能是有厲害人來了,且能令她這般神色匆匆的,想來這宮裡也沒幾人。
宋福寶當即站了起來。
芸秋來到跟前後,慌道:「小主子,皇上往這來了。」
果然。
宋福寶已把發上的頭飾都給摘去準備就寢,劉釗來得突然,連人都沒派一個過來,這是要打她個措不及防啊。
這時候重新梳理髮髻打理飾品也晚了,宋福寶伸手在芸秋肩上拍了拍。
「不要緊張,我們出去。」
芸秋見小主子極為鎮定,一瞬間心竟是定了定。
怔愣之際,宋福寶已抬腳往殿外走,芸秋忙跟上去。
幸好一身衣裳嶄新,若更換了睡衣,那就尷尬了。
不過劉釗來宣陽殿都不打聲招呼,這邊連通傳之人都未曾有,顯然他刻意為之。
這大晚上的,都要熄燈就寢,卻偏偏挑著這時辰過來,這少年……來找茬?
心裡頭嘀咕著,宋福寶已來到殿外,果不其然,看到朝這邊攜帶著一對人馬而來的劉釗。
劉釗首當其衝,明黃錦袍顯得少年身長挺拔,夜裡長廊亮起的盞盞燈火映著少年的臉龐明滅不定。
視線迎面而上,宋福寶站在殿口,並未上前去迎接劉釗。
芸秋在旁小聲提醒:「小主子,過去么?」
「不了,就這裡等。」宋福寶也小聲回。
芸秋便不言語,退到邊上低頭站著,不敢直視朝這來的隊伍,極是規矩嚴謹。
這邊劉釗步伐穩健,一步一步,勻速前進,沒會兒就來到宋福寶面前。
宋福寶目光看向劉釗,殿內燈光昏黃,劉釗身旁兩名小太監彎腰提著燈籠,足以將他的臉打亮明透。
她上前了一步,因來不及梳理就出來了,烏墨長發掛在兩肩,隨著行禮的彎腰舉動,宛若瀑布般落下,遮住她大半張臉。
劉釗低頭看著眼前人,待她行罷禮,便聽軟糯的聲音從她口中道出:「福寶給皇上請安,皇上深夜來訪……不知所謂何事?」
呵,比起白日里……倒規矩了。
只不知是真是假。
劉釗想罷,便抬手令她起身來:「朕,來看看你。」
看看她?
宋福寶心中狐疑,這麼好心?
「先進去吧。」劉釗道。
宋福寶乖巧嗯了一聲,便跟著劉釗入內。
明明是她的寢宮,在劉釗進入之後,便反客為主,倒成了她是拜訪者的角色。
誰叫眼前少年是天下的主,只能向大佬臣服了。
「朕聽說……」劉釗慢吞吞的開口。
宋福寶豎起耳朵來聽。
劉釗卻停了下來,輕輕咳嗽了一聲,身邊站著的上了年紀的老公公彎腰從桌上端來一杯茶水,劉釗伸手接過,嘬了一口,眉頭一下皺了起來,似乎嫌棄這茶口感糟糕不好喝,當即放下茶杯來,一面視線倏地盯住了宋福寶。
「今日覺著如何?還受得住嗎?」
前一句話宋福寶直接回道:「挺好。」后一句話,她略微思考了一下,是在體貼關心她?
……他被穿了?
怎麼一下子改性了?
想起之前他那蘊意滿滿的眼神,這是準備整頓她的第一步?
宋福寶心頭忐忑,一時摸不準突然朝她散發出善意的劉釗的真實心意,便繼續裝傻充愣,想著矇混過去再說。
「沒什麼受不住的。」
第一天要就受不住,還當著劉釗面說出來,不要命了?
宋福寶想著,她一直低頭,只隱約看到他不動如山的身姿,和他面前擺放著的一隻被喝了一口就嫌棄拋棄的茶杯。
劉釗……究竟想幹什麼?真來關心她?
不會吧……宋福寶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此刻,劉釗又再度開口,聲音淡淡:「可是朕聽說,你似乎不甚喜歡閻嬤嬤教你?」
心裡咯噔一聲響。
宋福寶心頭立馬緊了起來,她霍然抬頭,視線裡帶著幾分倉促的慌色,她似有話要講,嘴裡咕嚕轉了兩圈,還是慢慢沉澱下去,變成一聲「嗯」。
她……竟承認了?
抱著聽她胡言亂語,繼續裝傻的劉釗,一時頗起興味,眼凝注面前人,低低哼了一聲,片刻後繼續問:「哦?說來與朕聽聽。」
「福寶……不敢。」
劉釗盯著宋福寶,只出了一個字:「說。」
極乾淨,也極利落,被這般直勾勾視線鎖著。
宋福寶只覺自個成了一頭白嫩嫩的兔兒,在獵人尖刀下苟延殘喘。
太歲頭上動土,她還沒瘋呢。
她餘光瞥了一眼劉釗,這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分明昨日里陰沉沉透著股煞氣來著,今深夜來目的不明,她沒摸清前,哪會傻了吧唧往前湊,裝著少兒無知模樣,裝到他吐為止,失去對她的興趣,那最好不過了。
打著這小算盤,宋福寶端得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臉。
「福寶……福寶真不敢。」
美人發愁例子如西施,她不用說就是那個效顰的作怪丑婆娘了。
照道理,說到這份上,展現出如此難堪一面來,劉釗也該罷手,不曾想宋福寶還是料想錯了。
劉釗臉色不變,同適才一般模樣,聲色難辨的目光,仍落在宋福寶臉上,似十分仔細專註的觀察著宋福寶面上的每一處細節,表情的每一次細微變化,彷彿都能勾起他的趣味來。
「朕不會怪你,你說。」
還是一句話,叫她說。
說什麼?
說她希望男女平等,和他互相尊重,要他別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嗎?
心裡話,顧名思義就是在心裡說的話。
字面上的意思。
她在心裡頭早就腹議個不停,看向劉釗時仍羞澀膽怯,似進一步就會冒犯聖顏,因而過了許久,才被逼無奈般低聲道:「福寶,福寶說了些話,閻嬤嬤就說,不教福寶了……」
劉釗見面前人一副怯生生模樣,便想起閻嬤嬤說道時那種不可思議的表情。
和眼中的人,哪裡是同一人?
因為忌諱,所以不敢?
他盯著宋福寶,一時沒出聲。
宋福寶見劉釗不言,只端詳著自己的臉,摸不清來意,更捉不透劉釗的心思。
雖是少年人,卻早早登基,做了三年皇帝,接觸的人或事就足以吊打她那短暫的幾年工作經驗了。
好比一個國家領導人和一個吃國家福利的公務員,從業的水準不同怎麼相提並論?
她想著,也沉默著不言。
昏昏的暖光里,卻攜著一絲微微潮濕的涼意,在空氣里四散瀰漫。
她穿得不多,薄薄外衫,在靜寂里,冷意逐漸侵襲,她感覺身體有些冷,很想縮縮肩,又怕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劉釗看到她的舉措會多想,便強行忍住,心裡念了一萬遍「小哥你別心理戰了趕緊說話啊小哥」。
劉釗似乎終於察覺到她無形間散發的怨念,終是張嘴出聲:「你今日同閻嬤嬤說的話,就與朕再複述一遍吧。」
複述一遍?
宋福寶抬眼瞅了瞅劉釗,當她復讀機啊?
她不想過多忖度猜測劉釗話里的含義,可劉釗那和鉤子似的眼神,直直甩了過來,她避無可避,正中紅心。
嗓子緊了緊,宋福寶在心中考量了一番,忽眼眸里光線一閃,抬頭直視劉釗:「閻嬤嬤應該和皇上提及今日的事了吧?」
劉釗彷彿沒料想她會反問,不由低低嗯了一聲,一絲上挑尾音聽不出喜怒。
宋福寶老實耿直模樣,低下頭小聲道:「白日里說的什麼,福寶……福寶忘光了。嬤嬤記得,那就好了……」聲音本就低,越說越輕,幾乎不可聞。
劉釗一聽斜眼睨了過去,滿臉都寫滿了一股難以描述的情緒。
宋福寶也知道她這借口找的太不用心,可好不好,管用就行。
「真忘了?」
「……忘了。」
宋福寶咬死了這答案,劉釗再怎麼逼問她,記不住就是記不住。
劉釗眉心一蹙,又繼續沉默以對,似乎要用這心理的壓迫力來逼她親口說出白日里的話,不過宋福寶不是那種被人盯著看就會心生懼意,不打自招的人。
她不動如山,心理抗壓能力超出劉釗預期。
劉釗眼中看著膽小不敢生事,可分明在外人口中,極嘴利的宋福寶,心中浮現一絲難辨的情緒,忽然劉釗站了起來:「既忘記了,朕不逼你。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如此說道,劉釗作勢要走。
耶——
心裡歡呼了一聲,面上毫不顯露,宋福寶惶惶然站了起來,極是靦腆小心,像是怕一不小心會挑起劉釗的火氣,站起身後,福寶迅速低下頭道:「福寶送皇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