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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觀自在

  在圍觀者的注視下,聶猛三人離開了萬卷樓。


  行到僻靜處,程立雪開口了。


  「我在書院時常聽人說起,聖賢天太學主收了一個凡人為入室弟子。當時我還納悶,想不通這是為什麼。及至來了這裡,見識過鄧師兄的學識氣度,方知道學主是慧眼識人。不過直到今天,我才總算明白,學主收鄧師兄為徒,分明是撿到寶了呢。」


  能得到心儀之人的誇讚,鄧鞏的一顆心簡直要飛起。旁邊的聶猛冷眼看著他樂不可支的樣子,真想一腳把他踹到路邊的池塘里。


  「只是幾句強詞奪理的說辭,不值一哂,倒叫程姑娘見笑了。」鄧鞏口中謙虛道。


  「那個姓沈的是什麼來歷?」聶猛問道。


  「他叫沈凝,是文主的親傳弟子,一向吹毛求疵慣了,巴不得別人有一點錯處,你不用管他。」


  「是我連累鄧大哥與他結怨……」聶猛歉然道。


  「無妨,」鄧鞏一點也不在乎,「他看我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也是借題發揮,針對的其實還是我。」


  「怎麼,鄧大哥與他有仇怨?」


  「仇怨倒也談不上,只是文主對我多有錯愛,他身為文主的親傳弟子,難免會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程立雪聽到這裡,笑道:「原來他是吃醋了。」


  鄧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傻笑起來。


  聶猛又問道:「我今天在樓上看到的那副畫,聽沈凝說,名字叫《觀自在臨凡圖》,鄧大哥知不知道這畫的來歷?」


  鄧鞏點頭道:「《觀自在臨凡圖》是畫聖吳道子以畫入道、白日飛升之際留下的手跡。此畫作於兩千年前,地點是位於神州大陸中部的大夏皇朝。據說當時有菩薩降臨大夏皇城,吳道子親眼目睹菩薩法跡,作此畫后大徹大悟,羽化而去,從此被後人尊為畫聖。」


  看來,那女魔頭還確是一尊真佛。


  只是這畫中,菩薩臨凡現法身,受萬眾頂禮膜拜,看不到有一絲殺戮的戾氣,怎會在後來親手屠滅了一座城池?這其中到底有怎樣的故事?

  聶猛隱隱有一種感覺:

  從當日無名老者現身自家宅院,到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再到今天無意中看到這幅畫,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線,牽引他朝一個未知的方向探索前行。


  前路迷茫。


  他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麼,甚至連這到底是不是一條路也無法肯定。


  可他並沒有別的路可走。


  仙凡有別。哪怕是一個初生的嬰兒,只要有仙骨靈根,便不再是凡人,而是升仙之材;可若沒有那一點靈根,任你有通天本事,在仙人眼中,也只是一粒微塵罷了。


  以聶猛的資質,沒有一個修仙門派會收他。


  他的修道之路,不通。


  他只能抓住冥冥中的這一線啟示,不管這條路最終通往哪裡,他都必須走下去。這是無名老者以生命為代價,為他開啟的機緣。


  舍此之外,別無他途。


  程立雪站在一旁,饒有興緻地打量著聶猛,目光似有深意。「我看聶小弟並非附庸風雅之人,怎麼會對這幅畫如此上心呢?」


  「只是一時好奇。」聶猛說。


  他當然不可能說出真正的原因。經過這一段時間,在聖賢天耳濡目染,他已經明白了很多事。


  女魔頭的身份,干係十分重大。


  詔肄師破例把他帶來島上,就是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他如果連這一層都想不明白,大嘴巴到處亂說,那是求死之路。


  鄧鞏和韓胄,兩個詔肄師的親傳弟子,都非常知趣地沒有打聽這件事,就足以說明問題。他們肯定早就猜到,聶猛可能跟師父新收的小師妹有關,可是他們沒有問。


  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聶猛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守住這個秘密,就是守住自己的命。他是詔肄師親自帶到島上的,除了詔肄師,沒有人敢動他。只要他不亂說話,詔肄師也就沒有理由殺他。


  尤其是對程立雪這樣的的外來者,更不能有所透露。


  鄧鞏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神秘兮兮地說:「我知道他為什麼對這幅畫有興趣!」


  聶猛和程立雪兩人的目光一下子放在了他身上。


  聶猛突然想到,詔肄師帶他來島的那天,鄧鞏見過跟在詔肄師身邊的少女,他又對這幅畫如此熟悉,會不會已經注意到那少女與畫中的菩薩容貌頗有相似之處?

  「聶兄弟之所以關注這幅畫,原因在那畫中的菩薩。」鄧鞏說。


  此話一出,聶猛面上雖不動聲色,可背後卻直冒冷汗。


  鄧鞏這是被感情沖昏頭,糊塗了!就算他是詔肄師的親傳弟子又如何?從詔肄師對那女魔頭的重視程度來看,區區一個名下弟子,恐怕算不得什麼。他若說了不該說的話,恐怕不會只是責罰一頓就能了結的事。


  聶猛有心阻止,可那樣一來,就會更引起程立雪的懷疑。


  只能硬著頭皮聽下去。


  就算鄧鞏猜出這畫中菩薩與他師父新收的小師妹有所關聯,可其它的關竅他並不知曉。最關鍵的情節在聶猛的腦子裡,無名老者身隕之後,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他一人。


  「聶兄弟是心儀畫中的女菩薩,所以才關心起那副畫來……」


  程立雪一聽,臉上頓時飛起兩片紅雲,嗔怒地瞪了鄧鞏一眼,似是責怪他胡說八道。


  聶猛則鬆了一口氣。


  這獃子,自己陷入情網,就什麼都往那上面扯。沒救了!


  「我可不是胡說,這是有典故的。」鄧鞏看到程立雪的反應,一時大急,急忙辯解道:「畫聖的這幅作品,是公認的巔峰之作,更有人聲稱,若有人能看懂這幅畫中蘊含的真意,便可以效法畫聖,以畫入道,白日飛升。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不過這《觀自在臨凡圖》確實有異於畫聖其它任何作品。異常的地方,就在那位菩薩身上。」


  面對心儀的女子,鄧鞏賣起關子來,絲毫不遜韓胄。


  聶猛真想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讓他一氣說完。


  「畫聖的筆下,畫過不少神仙佛魔,尤擅畫佛。他畫的佛,一個個都是寶相莊嚴,氣度儼然,讓人一看便生出頂禮膜拜之心。可他在《觀自在臨凡圖》中畫的這位菩薩,卻是姿容妖冶、艷麗無雙。凡是看過這幅畫的人,莫不心搖神盪,難以自持。聶兄弟關心這幅畫,想必就是這個原因了。」鄧鞏笑眯眯地說。


  「真的嗎?」程立雪有點不敢相信。「畫聖的立軸,我也觀摩過幾幅,卻不知這最負盛名的《觀自在臨凡圖》竟有這般奇處。」


  「你若想看,我現在就帶你去看。」鄧鞏急忙說。


  「不用了。」程立雪微微一頓,神情冷淡下來,說:「我還要趕回去抄書,這就告辭了。」說罷,沖兩人微一致意,便即離開。


  鄧鞏愕然,不明白程立雪的態度為何突然轉變,一時愣住了。


  聶猛看著他驚愕的神情,十分快意。


  讓你賣關子!

  讓你嚇老子!


  連他這個大老粗都明白,鄧鞏把這幅畫說的如此不堪,跟市井間流傳的春宮圖冊幾乎沒差,還腆著臉說要帶女孩子去看,人家能不生氣么?沒當場甩臉子,已經算是好涵養了。


  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過了好一會兒,鄧鞏才從打擊中回過神,看到聶猛似笑非笑的目光,老臉一紅,訥訥道:「呃,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去幹活了。」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言地回到萬卷樓,整理著從地宮裡挖出的那些古書。整個下午,都沒有再看見沈凝的身影。


  這一番忙活,就到了黃昏。


  夕陽把流金般的餘暉透過窗欞灑進房間,把散落各處的古書鍍上一層燙金的封面,華麗非常。鄧鞏和聶猛兩人,也被陽光披上金色的外衣,一切都顯得金碧輝煌,如夢似幻。


  鄧鞏丟下筆,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道:「收工。」


  聶猛把最後一摞書按照分類擺到書架上,和鄧鞏一道離開房間。


  只見外面的大藏書室里,還有不少修士在埋頭苦讀。書架上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顆虛懸在空中的夜明珠,此刻已經全都亮起,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晝。


  「這萬卷樓什麼時候落鎖?」


  「沒有鎖。誰最後一個離開,把門帶上即可。」


  聶猛突然想起鐵英紅偷盜修仙功法的計劃。


  「不怕有人來偷嗎?」


  鄧鞏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這是藏書樓,有什麼好偷的?真要有人來偷書,那說明他是個一心向學的可造之材,不管他想看什麼書,只管拿去,聖賢天別的沒有,就是書多。」


  「可二樓的那些寶物呢?」


  鄧鞏笑道:「它們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書籍而已。若說是寶物,萬卷樓里的每一張字紙,都稱得上寶物。文以載道,真正的寶物,不是這些書籍器物本身,而是承載其中的無上道統。只有那些被外物蒙蔽了本心的人,才會抱著二樓的東西當寶貝。」


  聶猛深以為然。


  不是因為他聽懂了鄧鞏的理論,而是因為他向來就對那些老古董不感冒,認為那不過是紈絝子弟和書生閑人的玩物而已,遠不如銀錢飯食來得實在。


  「我聽說,」聶猛裝作不經意地問,「三樓藏著很多修仙功法,難道也不怕偷?」


  「這就更不用擔心了。沒有文主的許可,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第三層。」


  「為什麼?」


  「因為,萬卷樓的第三層,就在文主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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