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平的比試
聶猛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老者所講的故事,匪夷所思,讓他感到震撼。他並不懷疑故事的真實性,老者的言談舉止,令人自然而然的信服。可是他說的話卻超出了聶猛的理解範圍。
這個痴傻卻又美麗的女人,竟然是傳說中的仙佛?既然是仙佛,為何要毀掉一座城池?眼前這老者到底是何許人,竟敢跟高高在上的仙佛作對?難道人生在世,果真全不由己,冥冥中自有定數?
聶猛的心中有無數疑問,但都沒有問。
他想知道答案,但他也明白,老者給他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並不是要告訴他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而是希望他不要為一個惡人強出頭。
老者選擇這樣做,而不是把女人強行帶走或乾脆當場殺掉,是他對這處宅院的主人聶猛的尊重,這正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高人風範。
坦坦蕩蕩,明明白白,這份胸襟氣度,令聶猛嘆服。
他常常聽城裡的一些酸秀才整天念叨什麼君子君子的,大概真正的君子,就是老者這樣的人罷。
聶猛知道,他現在必須做出一個決定。
老人默默看著他,並不催促,靜等他最後的決斷。
片刻,聶猛道:「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好,你問。」
「如果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您還會不惜一切也要殺死她么?」
「這個問題,我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答案是不會。」老者像是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含著一絲苦澀的笑容道:「你一定會看我不起,覺得我是個懦夫,但我要告訴你,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絕不會執著於那所謂的公平和正義,因為公平和正義的代價實在太沉重了,沉重到我承受不起。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葯,如果有,我願意用一切去交換。」
聶猛沉默了。
這既是老者的肺腑之言,同時也是對他的諄諄告誡。
可惜,聶猛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他霍然站起,走到院中空地,沖老者做了個請的姿勢。「我還是那句話,恕難從命。我有我的規矩。不管她從前犯下什麼樣的罪孽,您今天想要把她帶走,只有踏過我的屍體。請!」
老者雙目一凜,道:「我要殺她,只在反掌之間,你能如何?」
「若如此,我自當立下重誓,上窮碧落,下至黃泉,定要向您討回這折辱之仇,不死不休。」
「那我何不幹脆把你也殺了?」
聶猛愣了一愣,說:「技不如人,死便死吧。」
「哈哈哈哈!」老者仰天長笑,良久乃止,連連頷首道:「子曰:剛毅木訥近仁,汝之謂乎?」
老者這句話,聶猛聽不懂,沒應聲,但他知道,這是在誇他。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個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人。換做是當年的我,可能會跟你做出同樣的選擇。我給你講這個故事,並不是要你改變主意,只是從你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有些話覺得應該告訴你,畢竟你的路還有很長,也許用得上一句忠告。」
這話讓聶猛感到意外,旋即生出一絲感動。可他依然說道:「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請!」死,不可怕。怕的是,屈辱地活。
老者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聶猛。
「少年人,我接受你的挑戰。不過拳腳功夫我已生疏,背後這一柄破劍,也塵封匣中多年,比武打鬥,我是不行啦!不如我們另換個方式比試一番。你若贏,我掉頭就走,她得你庇護一日,我就等她一日;你若輸,她便由我帶走處置。你看如何?」
這哪是比試,分明是一個大大的台階!
而且是強行墊在腳底,不由聶猛不下。
老者的提議,合情合理,他若不應,便是露怯。而且老人家已經說了,拳腳功夫,不會!劍,生了銹!他非要打,難免有欺老之嫌。
比試不同比武,操作要靈活得多,既不會受傷甚至沒命,輸了也能保全體面,對如今騎虎難下的聶猛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聶猛並非只知蠻幹的武夫,打從成為孤兒的那天起,便經歷過許多人情冷暖,看過無數陰謀詭計,粗獷的外表下,其實有著細膩的心思,世間百態都看在心裡,老者的愛護之意,他看得明明白白,心中再度湧起一陣熱流。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拿下這場比試。
贏了,不管這女人如何危險如何麻煩,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輸了,至少問心無愧。
「您要怎麼比試?」聶猛問道。
老者靜靜站在院中,閉目凝思。一陣微風吹來,他身上的鬚髮衣角隨風飄動,宛如謫仙臨凡。
聶猛心思急轉,在想老人會提出什麼比試方法。
比力氣?他倒是能輕易舉起一對石獅子,醉月樓門前那對就不錯。可這老人若跟他想得一樣,是一位世外高人,那麼即便沒有移山之力,怕也不會差多少。
這個勝算不大。
比喝酒?這他倒也不怕。諒一個老頭子,能有多大酒量。不過,聽說城北開米鋪的老掌柜,年屆八十,一天三壇烈酒,渾如喝水。眼前這老者,身子骨看上去可比那老傢伙硬實多了……
這個也有風險。
比膽量?城外亂葬崗……
開什麼玩笑。
聶猛把自己能想到的比試手段都想過一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勝算實在低的可憐,倒是有些市井間的下作手段可以取勝,但對這位仙風道骨的老人,聶猛實在拉不下這個臉皮。看來,這場比試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想到這裡,聶猛的心中竟生出一絲輕鬆來。
老者沉吟半晌,有了主意,伸手一指那女子,說道:「我們就來比一比,看誰能把她的瘋病治好。她這一世,並非生來如此,乃是後來連逢苦厄,受創太多所致。我便是要殺她,也要她死的明白,絕不會在她這樣的狀態下動手。實不相瞞,我已有辦法治好她,不過既然比試之法由我提出,我的法子便暫且按下,若你能在三天之內,找到醫者或是藥物治好她,便算是你贏。你覺得這個法子可公平?」
當然不公平!聶猛在心中大喊。一個又痴又傻的癱子,想要在三天內治好,豈不是天方夜譚?這個比試的條件,簡直就是無賴!
可他說的卻是:「很公平,我接下就是。」
強者劃下道,弱者來走。
世間公理,便是如此。
聶猛很早以前就明白這個道理。他砸醉月樓的招牌,也是這個道理。
「很好。」老者微微笑著,沖聶猛點點頭,轉身走出聶家大門。他並沒有走遠,而是在聶家斜對面的一株大槐樹下尋了一塊青石,傍著牆根盤膝而坐,閉目不語,靜靜等待。
「嘩啦——」
一桶涼水,兜頭澆在王狗兒身上,他打了個激靈,翻身而起,看到聶猛站在面前,手裡拎著空桶,似笑非笑。
「你好大的膽子!」
王狗兒全都記起來了,渾身一顫,納頭便拜,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訴道:「大郎,明鑒啊!我那是中了邪,中了妖女的邪,才會一時糊塗……」偷眼向那女子一看,見她長著一張尋常女子的臉,毫無吸引力可言,不由暗暗納悶,覺得自己一定得了失心瘋,老母豬都賽貂蟬。
「少在我面前撒貓尿!」聶猛甩手扔下一錠銀子,「拿去,把城裡所有大夫全都叫來,一個也不許少。」
「大郎,你這是要……」
「問那麼多幹什麼!」聶猛瞪眼道,「叫你去你就去,耽誤了我的事,我打斷你的腿。」
王狗兒嚇得一縮,不敢再開口,急急忙忙地去了。
兜里有錢好辦事。不到一個時辰,聶家門外便傳來粼粼車馬聲,十餘個大夫挎著藥箱魚貫而入。
「今天請各位來,沒別的事,就是為了這個躺在院子里的女人,想要各位瞧瞧她的痴傻病,誰要是能治好她,我聶猛願以重金相酬,若是治不好,那也無妨,出診費照付,恭送出門。可要是誰敢推三阻四,敷衍於我,我聶猛可不是個好說話的。」
眾大夫懾於聶猛的威風,諾諾稱是,挨個上前診治。
王狗兒把聶猛拉到一邊,悄聲道:「大郎,我看外面有個糟老頭,像個練家子,不會是沖著你來的吧?我剛才在街上可聽說,醉月樓今天大大的墮了威風,咽不下這口氣,要對大郎下狠手,不可不防啊。」
其實他聽到的消息,是「下死手」,但他不敢說。
「醉月樓算什麼東西!等我騰出手,帶你去拆了它。」聶猛冷笑一聲,隨口說道。至於那老者的身份,他沒有接王狗兒的話頭。老者是個世外高人,看上去為人低調,一定不會喜歡別人到處傳揚他的消息。
王狗兒滿腹狐疑,又不敢多問,只得在心中暗暗猜測。
聶猛等得無聊,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坐定,看眾大夫圍著那女子忙活。王狗兒見了,進屋沏了一壺茶,又到街上買了幾樣點心,小心奉承。聶猛怎肯吃他花錢買的東西?當即又摸出幾塊碎銀子賞他,喜得王狗兒眉開眼笑,暗道早上那一跤真沒白跌。
約莫過了三炷香的功夫,大夫們排著隊上來,個個一臉為難。
「聶大官人容稟,此女氣血充盈,經脈暢通,我等才疏學淺,看不出病灶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