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日光
局裡開始忙著新年的布置了。聖誕節的白鬍子老頭已經從窗子上撤了下來,換上了花花綠綠的橫幅——慶祝元旦。
窗戶外透進淡淡的陽光,易如靠在牆邊的陰暗處,將腳尖伸出去,踩住日光的分界線。
樓下辦公大廳傳來熱熱鬧鬧的人聲。電視台的記者們搭了攝像機在大廳里。米希的計劃失敗了,局長答應了節目的拍攝,卻不願意公開專案組,於是他們挑了陳梓心王志凡作為對象。易如從五樓看下去,能看到大廳窗邊米希穿著白色套裝,雙手環繞在胸前,她的長捲髮放下來垂在肩上的樣子。
她一定氣壞了。易如能想象出她在編輯室暴跳如雷的樣子,這個女人總是很直白的顯露自己的感情,直白到都有點讓她羨慕了。
審訊室的門開了,封青蔓和溫連海從裡面出來,兩人都是一臉疲憊的樣子。一晚上的審訊看起來毫無結果。
封青蔓抬頭看了易如一眼:「帶回去收押起來。」
易如點點頭,奇怪的看到封青蔓眼中戒備。
溫連海將領帶拉開,摸摸自己油膩膩的頭髮:「一點線索都沒有。」他類似抱怨的口氣跟易如說。
易如的注意力都放在封青蔓離去的背影上。她不明白封青蔓眼中忽然產生的戒備代表什麼,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能感覺到封青蔓經常注視她,在意她,這讓她有些小小的欣喜,以為至少在封青蔓心中佔了一個小小的角落。而剛才的眼神卻讓她疑惑了。
那背影顯得無比的疏離,孤獨和疲乏。
易如回神,朝溫連海笑笑:
「溫哥辛苦了。」
兩人進去,就見到同樣滿臉疲倦的段執勝背靠著椅子,雙手反銬著,大爺一樣的坐著。
「你們警察就知道抓好人。我們好好做生意的公民偏要抓起來關著,真正的犯人都在外面瀟洒著。」他啞著嗓子,弔兒郎當的說話。
易如走過去將他從椅子上提起來,審訊了一個晚上還不記得住嘴。
段執勝本來沒有注意她,被提起來了才回望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睛。
易如拍了下他的頭:「住嘴。」
溫連海上來幫忙,將段執勝押往拘留所。
段執勝還是不死心,滿臉驚訝的再次回看易如,卻被易如一臉嚴肅地看回去,這才乖乖的被他們帶下去。
封青蔓走進辦公室,龔晴將檔案遞上來:
「化驗報告出來了,可以證實死亡10-15天,死亡原因相同,估計跟前幾名死者都是同時間遇害,只是這一個還沒有來得及搬出去。」
封青蔓揉著眼睛:「作案和轉移用的工具找到了么?」
龔晴回頭看顧家聲,他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封青蔓嘆了口氣。這案子看上去已經找到嫌疑人了,但無論動機,作案方法,作案工具都沒有下落,雖然有證據,但完全沒有直接跟嫌疑人聯繫的上的證據。
「小朱回來沒?」她問龔晴。
「沒有。」龔晴回答,「但他打電話過來報告說畢生康那裡完全沒有異樣,正常的做生意正常的作息。」
因為考慮到惡性競爭的因素,自從知道畢生康的存在後,小朱就被派去鄰市調查畢生康。
審訊了一晚上的段執勝,如果真是他做的,編得再好的謊話都會有漏洞。然而他看起來對這件事情真的是毫不知情。問他是否買車,他說身份證早就丟了;問他怎麼會有屍體在他那裡,他說他只是買下來放在那裡怎麼會想到有人把屍體放在他那裡。
封青蔓找不到著手點。
「再關押他24小時,沒有線索就把他放了吧。」封青蔓跟龔晴說。
龔晴回答知道了。
封青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脫掉了衣服,洗了把臉,換了一套套裝,稍稍想閉目養神下,就聽到樓下大廳嘈雜的聲音。
她走到窗邊,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像菜市場似的喧鬧。
「龔晴,他們幹嗎呢?」她走出去辦公室問。
「說是為了元旦拍攝記錄片,記錄實習警在警局的生活。」龔晴看看樓下,「很吵是吧。」
封青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身進了辦公室。
易如穿過大廳,看到米希站在攝像機後面。作為負責人,她的活主要是發號施令和現場監督。
她走上去看看米希。
米希見她過來,沒理她,顧自抱著雙手靠在牆上。
「還生氣?」易如靠在她身邊的牆上。
「這不就是我說的不合適的理由么。」她繼續跟她解釋,「我們是專案組,沒法具體詳細的像媒體公開案情。」
米希冷冷的回看她一眼,見到易如一臉求饒的樣子。
「那你請我吃飯。」她終於開口了。
「那是當然!什麼時候?要不兩個剩女,30號晚上孤獨作伴?」易如問她。
「你才剩女!」米希又被氣到,恨恨的。
易如笑起來:「那我就請假訂餐廳了。」
米希眼珠轉了轉:「餐廳你不用訂了,包在我身上,我還怕你帶我去吃路邊攤。」她終於肯正眼看易如了。
她抬起頭,看向易如,雙眼熠熠生輝,她說:
「那天你只要穿得漂亮些,然後付錢就行了。」
易如點點頭,微笑,看她那樣靈動的美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
柔膩的肌膚觸感從指尖傳來。
一瞬間米希的眼神變得像河流一樣溫柔,而透徹。
「我上去了。」易如放下手,囑咐了一句。
米希獃獃的點了點頭,愣愣的看著易如轉身離去。過了好久,才回過神,抓住自己的套裝領口,暗暗安撫自己狂跳的心,和臉上被碰到地方火辣辣的觸感。
陳梓心一開始還是很開心自己被拍的,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能夠上電視啊。她的家人,親戚,朋友那裡她都已經仔仔細細的宣傳過了,到時候就等著看我的英姿吧,她是這樣告訴別人的。
可才拍了半天她已經厭煩了。不用說攝像機非要在任何時候跟著她做事情礙手礙腳之外,他們實在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拍。一樓大廳裡面基本受理些身份證遺失啊補辦啊之類的事情,要不就是些抓住小偷小摸的口供處理啊什麼的,他們實習警就更簡單,直接發配到窗口業務,也就是接待報案人啊,遺失人啊之類的活。
她跟王志凡本來沒覺得,一拍電視就覺得這些活完全沒有戲劇衝突,回頭看看負責人一張冰封的死人臉就知道他們有多麼的不滿意了。
關於那個冰封美人,她和王志凡還是抽空討論了下,覺得還是叫死人臉的外號比較好聽。王志凡還是很喜歡那樣的瓜子臉的標準美人的。陳梓心也覺得她長得不錯,但就算如此,作為本地電視台的記者,米希同志長得再漂亮也沒有什麼好得意的么。成天擺出一副臭臉,也怪不得整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看上去都是一臉壓力,滿臉青春豆了。
不過事情到了下午忽然有了轉變,就在易如同學看上去跟她很熟的打過招呼之後,陳梓心發現死人臉一下午都在偷笑。
「她會笑呢。」陳梓心移動椅子,一臉正經的靠到王志凡身邊,露出一副好像在嚴肅的探討工作的表情。
王志凡裝作伸了個懶腰,擺動擺動了頭,斜眼瞄了瞄米希的方向。
「真美啊。美女害羞的笑就更美了。」王志凡壓低了聲音,表達了他的感想。
「又不是叫你看這個!」陳梓心打了下他的頭,男人只要是美女,幹嘛都行。
「你不是叫我看得么。」王志凡一臉委屈。
「我是叫你注意下,死人臉居然會笑,為什麼?你覺得她跟易如是什麼關係?」陳梓心把聲音壓得更低。因為這會兒沒有什麼人,攝像機雖然開著,但電視台的攝影組也沒有多少人在認真工作,大家都懶散的靠在大廳的各個角落,補眠的補眠,打呵欠的打呵欠。沒人在意兩小實習警真正在幹什麼。
「什麼關係?不就是認識么?」王志凡莫名其妙。
「為啥咱小易跟她說了幾句話之後,死人臉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陳梓心繼續發問。
「因為易如同學人見人愛?」王志凡總結。
正八卦的起勁,窗口過來一老農,溝壑滿臉,皮膚黝黑,雙手短厚而粗糙。摸摸索索的進來,站在大廳里。
陳梓心見了,站起來朝他招手:
「老伯,怎麼了?」
那老農畏畏縮縮的上前了幾步,帶著濃重的鄉音道:
「警官,俺地里有輛車。」
陳梓心一開始沒明白,地里有輛車,所以?於是她追問:
「什麼意思?老伯你坐下來說吧。」她領著他坐到大廳邊上放著的椅子上,他身上有著濃重的土味。
「俺前幾天就想著給俺地鬆鬆土,到來年開春好種莊稼。好久沒過去看了,今天早上過去一看,俺地里有一輛車扔在那裡。」
「什麼車?」陳梓心問,心裡想著又是誰亂停車,停到人家地里去了。
「真晦氣啊,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缺德,停了輛殯葬車在俺地里。」老農長吁短嘆。
陳梓心一開始還沒想到什麼,她示意老農有沒有把車牌抄下來什麼的,這樣她就可以知道車是哪兒的,也可以通知人家取回去。
老農還真的抄了車牌,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揉成皺巴巴的紙,遞給了陳梓心。
陳梓心跑到裡面的電腦前,進入公安系統,將車牌輸入,就出來了車型號和車主。
「段執勝,才剛買不久么。」她邊輸入便說。
王志凡捧著腦袋,坐在邊上看著畫面的顯示:
「這名字好熟啊,段執勝。」
「等等!」陳梓心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王志凡,「今天專案組抓的那個是不是就是段執勝來著?」
王志凡坐在那裡想了想:「好像是哦。」
他話音剛落,陳梓心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一邊跳一邊叫:
「我去專案組,是線索啊,是線索啊!」
米希他們本來懶洋洋的,一聽她這麼大叫,一下子全精神了,攝影師扛起攝像機就跟著陳梓心跑。
陳梓心一口氣跑上三樓,衝進專案組辦公室,一屋子的人全都愣愣的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後面忽然又湧進來一大批扛著攝像機打著燈的人。
「是殯葬車,是段執勝的殯葬車找到了!」陳梓心舉著手裡薄薄的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