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已是五六點鐘,小孩子容易消耗能量,這時小恨已經有些餓了,而宮人也早就摸清了小皇帝的飲食習慣,在問過元帥之後,便開始上菜了。
許是周瑾提前吩咐過的關係,琳琅滿目的餐桌上,不僅有林恨喜歡的菜色,也有十幾道是林池從前愛吃的。林池離開皇宮太久了,宮中早已換了一批一批的宮人,當年伺候過皇后和她的老人也都被遣散了,而周瑾也沒刻意公開過林池的身份,如今的宮裡,竟沒人再認得林池,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知曉她的喜好。
只有周瑾,周瑾一直還記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池曾經是這帝國最尊貴的一個皇女,她是皇后嫡出,又是帝后之間的唯一一個孩子,自小所受到的注視和關照,自然和她的哥哥姐姐們是不同的。曾經的她,在這宮中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許多侍女跟著,這其中有很多,甚至都是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她曾經很習慣那種生活,習慣著眾星拱月的日子,也習慣了他人的服侍,這直接導致她一開始逃亡的那段日子裡,連衣扣都經常扣得歪歪斜斜。後來,一個人生活的時間長了,她倒也不再覺得不便,此時再回到宮裡,她卻不習慣別人的服侍了。
將一塊青筍放進嘴裡,林池把大部分目光都放在了一旁抓著筷子往嘴裡扒飯的小恨身上,見女兒吃得很香,她這幾天一直有些寡淡的食慾也好像恢復了些。
她想給女兒夾菜,又怕夾到的恰好是小恨不喜歡吃的,一時就有些猶豫,玉質的筷子在半空中點了點。
一旁正給林恨倒牛奶的周瑾恰好瞥見了這一幕,幽黑的眸子亮了亮,暗示一般將自己的碗朝林池那邊推了推,大概也就推了一厘米不到,如果不是林池正往那邊看,大概是感覺不到的。
林池看著她這含蓄的小動作,心中不由失笑,她伸長手舀了一勺蛋凍放在周瑾碗里,又給她夾了兩塊炸得金黃酥脆的排骨,果然便見到周瑾柔和了眼神,眸中帶笑地瞧了她一眼。
單單隻是一個極淡的微笑,卻已經是極燦的風華,她是個極少笑的人,平常總是一副寡言少語的模樣,而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她甚至是冷漠的,也只有在林池和林恨面前,她才會試著去展現自己的溫柔。
被夾在中間的阿恨恰好看到了林池她娘親夾菜的一幕,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她匆匆吞下嘴裡的肉片,熱切地把碗也朝阿娘那邊推了推,一下就推出好遠,一點也不像周瑾那麼含蓄。
林池失笑,溫柔地望了望女兒,在接觸到她眼中的希冀之後,一顆心又軟了下來,她仔細地想了想,避開了曾經的自己喜歡吃的那些菜,又避開了周瑾喜歡的幾道菜,在剩下的菜色里挑了幾道分別給小恨夾了些。
這樣,應該是小恨喜歡吃的了吧。
林恨高興地抱住林恨放回她面前的碗,小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地吃著飯,不時也夾一些菜給兩個娘,不過她手短,又不怎麼喜歡在餐桌上往前探著身子夾菜,因此給兩人夾的,一般就是她面前能夠到的那些,令林池感到有趣的是,她還給林池夾了好幾塊肉,並且也給周瑾夾了好些青菜,恰好完美避開了兩人各自喜歡的東西。
而另一邊,看著小恨夾到林池碗里的幾塊還泛著油光的紅燒肉,周瑾蹙起了眉。
池兒向來不喜歡葷腥,何況是這麼油膩的東西呢?
林池也有些苦惱,她並不是只吃素的,在聯邦這些年,沒有專人看顧她的飲食,很多時候她更是不得不隨大流。但像是這麼油膩的肉,雖然給宮廷大廚處理得十分美味,但放在她這裡,大概就有點難以入口了,可這是女兒第一次夾給她的菜,她如果不吃,小恨會不會傷心?
心中閃過一絲無奈,林池夾起肉打算放嘴裡時,眼前卻湊過來一個瓷白的碗。
「紅燒肉分我兩塊。」
周瑾清冷的聲音傳來,如珍珠落在了玉盤上。
林池忍不住笑了,嬌艷的容顏便像是綻放到極致的玫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樣的華美。她把那幾塊肉放到周瑾碗里,心中感到一陣暖意。
「娘親你為什麼要搶阿娘的菜呀?」阿恨疑惑地看著她倆,充滿稚氣地問道。
「乖,好好吃飯不要說話,娘親教過你的。」周瑾拍拍她的小腦袋,細長白皙的尾指勾過女兒頭上和她一樣的紅色頭繩,像是細碎的雪落進了火焰中,卻又完全不會被火焰融化般,展現著清冷的美。
如果能被她這樣撫摸,就算是成為一截不起眼的紅繩,怕是也有很多人前赴後繼吧?
林池微怔地看著迷了她眼的美景,腦中劃過一個念頭。
她碗里還留著一些肉片,也是小恨給她夾的,她夾了兩片放進嘴裡,不一會兒,卻突然放下碗捂住了嘴唇難受地想要嘔吐。
一旁的宮人立刻便端上來一個銀質小盆,林池將肉片吐在裡面,依舊難受得很,仍然不住地想要吐。
周瑾立刻緊張起來:「立刻請太醫來!」
有侍女便應聲退下,在殿外撥通了太醫院的專線。
「池兒,你好點沒有?怎麼會這樣,你現在竟然一點肉都吃不得了么?還是這肉片做得不符合你的胃口?」周瑾輕輕拍著林池單薄的背,等她不再嘔吐了,遞過去一杯情水:「太醫馬上就來了。」她倒也是個醫生,之前確實在戰地醫院裡學習過一段時間的,但是卻專註於外科,能夠熟練處理好各種傷口,也能應付一些簡單的手術,對於林池,她卻是無能為力的。
而太醫果真很快便來了,來的是林池認得的人,是張太醫,是太醫院的老人了,據說從她父皇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在宮裡掛牌了。
這麼些年了,竟還沒有退休,想必是醫術實在高明的緣故,這還是林池回來以後見到的第一個熟面孔呢。
張太醫自然也是認得林池的,看到林池,她先是吃了一驚,然後便惶恐地跪了下來:「臣不知是皇女殿下回宮了,有失禮節,有失禮節啊。還望殿下恕罪!」她今年八十多了,放在平均能活一百五十歲的曜日人身上,倒也不顯得老,只能說還在中年。
此時看起來,腦子依舊清醒得很。
「起來,立刻給殿下看看,她剛才犯了一陣噁心。」周瑾沒等她把全套禮節做完就把她喚了起來。
「是,元帥。」
張太醫不敢怠慢,立刻便給林池把了脈,周瑾在一旁,看著她時而皺起時而舒展開的眉頭,心中緊張得很。
細細把過脈之後,張太醫又拿了高精密的儀器為林池掃射了身體,多番確認后,臉上反而露出了喜色。
她再一次跪了下來,高興道:「恭喜元帥,殿下有喜了。」殿下這些年一直都在行宮靜養,怕是那年生產傷了身子,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用擔心了,殿下身子雖然有些虛,還有受過傷的痕迹,但是整體素質倒還反而比八年前好些,想必這些年元帥也費心了。
皇室血脈單薄,如今的皇室,就只剩下林池殿下這一支嫡脈了,如今殿下再次有孕,她身為曜日的臣民,自然高興得不得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元帥一怔,幽黑的眼睛一瞬間便亮得驚人,她緊緊握住林池的手,險些將她捏疼了,也沒有察覺,只是不敢相信一般再三同太醫確認道。
「臣不會診錯的,殿下懷孕應當還不到一周,按理,按理說是不該這麼早出現早孕反應的。」張太醫確定道,但同時也有些疑惑。
周瑾更緊張了,清冷的嗓音都像是綳著一般,有些不易察覺的抖動:「那她身體可好?這一胎會對她造成不好的影響么?」這一刻,她的喜悅被沖淡了很多,她也想到了,池兒懷著阿恨的時候分明沒有這麼快便出現孕吐現象。
「殿下身體很好,看起來十分健康,元帥不用擔心,這種現象雖然極少見,但並不是沒有。可能是殿下這段時間太過乏累的原因,好生休養就好了。不過,臣要取殿下一滴血去化驗,這樣才能做個確定。」張太醫朗聲道。
「你取吧。」周瑾把林池抱在懷裡,憐惜地吻了吻她的髮絲。
「池兒,我們又有一個孩子了。」她的聲音里依舊有著輕顫,抱著林池的手也有些顫抖,她卻是笑著的,極少見的微笑出現在她的臉上,如同這世上開的最美的夏花一般美好。
她真的很高興,也很害怕。
如果這一胎會對林池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那該怎麼辦呢?
林池的腦中還是一片空白,她懷孕了?才一周?怎麼會?她,她沒做好懷孕的準備啊。
回想起那幾天的瘋狂,林池這才發現,她竟然一直都忽視了這個可能,她,她真的懷孕了么?
她心中自然是高興的,但高興之餘又有一些惶然,她是想要回來查找真相的,如今懷裡揣著個小的,這樣要怎麼狠下心背著周瑾搞小動作?而且,而且瑾她一定會把她看得更嚴的,她要怎麼做?
愣愣地摸著自己的肚子,林池一時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阿娘,阿恨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嗎?」心中閃過無數種情緒,林池正不知道如何反應,另一隻沒被周瑾牽住的手卻被一隻小手扯了扯,林恨不知何時也跑到了她面前,小胖手扯著了她的手,軟軟地問道,眼中是雀躍的,是單純的喜歡。
她那本在遊離的心突然就踏實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