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逃到底(下)
刷了大半夜的新聞,林池做了一個長夢。
夢中沒有情節,只有一幀幀閃過的畫面,那畫面也亂得很,起先全是林恨稚嫩而可愛的面容,後來便漸漸有了周瑾清冷的身影。說來奇怪,睡前,她看了那麼多關於女兒的新聞,但沒有刷到一張有周瑾的圖片,但在夢中,她卻很自然地將周瑾和恨兒放到了一處,她夢見周瑾面容清冷、眼神柔和地抱著林恨穿行在大街小巷中,夢見朦朧的晨霧中周瑾背著林恨上山看日出.……
夢見許多許多,這些畫面在夢裡不斷閃現,一直將她那顆頗有幾分遊離的心鎖得牢固,讓她生不起逃離的心思。
她想林恨,思念的大門一經打開,便不能再輕易關上了,她也想周瑾,她原本以為她沒那麼想她,可夢境的後來,更多地閃現的卻是周瑾絕美如謫仙的面容。
她想她,無論在白日里是如何欺騙著自己,卻終究無法無視自己的夢境。
她的夢境誠實地說,她想周瑾。
很想很想,看起來有些賤地、不可控制地在想著周瑾。
如此混亂了一夜,第二日,林池早早便醒了,可能是在夢境中消耗了太多心神的緣故,她的精神有些萎靡,總是如玫瑰般嬌艷的嘴唇也有些蒼白,但即便染上了幾分憔悴,她仍是美得驚人。
背上涼颼颼的,林池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將手伸到睡衣下摸了摸背部,意料之中地摸到了一手冷汗,她揉了揉眉心,遠山一般的眉卻沒有因為這個動作而不再緊鎖著。在床上想不出個章程,又坐了一會兒,估摸著薄流已經起床,她找了衣服打算去洗個澡——這艘微型飛船看起來是前幾年的款式了,客房雖有好幾間,但都沒有獨立衛浴,她每次都得先在旁邊的主人房間洗了澡才好回去睡覺,一開始,她很不好意思,覺得這樣是在叨擾薄流,但薄流卻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甚至隱約透出招待不周的歉疚,久而久之,林池便也習慣了出入薄流的房間。
按了兩下門鈴,門果然就被打開了,披散著一頭黑髮的女醫生站在門后,除了頭髮沒紮起來,整個人已經是一副清爽整潔的模樣,連口罩也已經戴上了,只露出了一雙與周瑾極像的漆黑眸子。看著那雙單從形狀來看,與周瑾的並無不同的眼眸,林池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又是一陣動搖。
不,這個人不是周瑾,周瑾眼中不會是這樣的溫暖,而且……如果觀察得極為仔細的話,薄流的瞳色比起周瑾那彷彿要吞噬一切的漆黑來說,還要顯得淡一些。
不要再想了。
林池垂下眼,再一次告誡自己。
「早上好,怎麼了?」薄流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眼中沒有半點周瑾慣有的清冷。她比林池要高出一個頭,需要低著頭才能與林池對視,但她這個人不會因為身高而帶給人壓迫感,有時候,在她面前林池反而覺得自己是強勢的一方。
這真是奇怪的體驗,如果換做周瑾,同樣的身高之下,她能給人無盡的震懾。
林池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早上起來發了一身虛汗,想要再洗個澡。」她說著,揚了揚手中的衣服。
薄流的神色便緊張起來:「怎麼了?是著涼了么?艙內溫度低了?我去讓她們調高些。要吃點葯么?我給你檢查一下吧。」她往一旁讓了讓,使林池能夠走進房間。
林池搖搖頭:「不過是做了個夢,沒什麼,我現在沒什麼不適。」
「那你快進去吧,我去給你倒杯熱水,早上想吃什麼,我讓他們去準備。」
「多謝了,麵包就好。」
「加個雞蛋?」
「好。」林池又沖她笑了笑,關上了浴室的門,而很快,薄流的腳步聲也響起來了,在林池耳中越變越輕,直至完全聽不到了。
身上在睡前早已洗過一遍,按理說,除了後來冒出來的這些虛汗,沒有什麼不幹凈的。但林池仍然將全身上下都細緻地再洗過一遍,這才將衣服穿好,打算吃過飯後再看看林恨的消息。
那微型電腦,她還沒有還給薄流,看薄流好像也不太上心的樣子,她便厚著臉皮再借上幾天吧。
看過了女兒,如果讓她又好幾天甚至更久地看不到恨兒,她想她會發瘋。
從房間走出來,將順手洗好的衣服放進烘衣機烘乾,林池朝著大廳走去,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薄流此時應當是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文件,順便等著她一起吃早飯。
這些天下來,她對薄流的防備已經變得很弱,她開始真正將這個一臉無害的、看起來清貴之極的青年女性當做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這很奇怪,之前,即使是對陸子饒,也不是這麼快就培養起了好感,而是在陸子饒照顧了發燒生病的她、並且又穿過星際救她回聯邦之後,她才開始將陸子饒當成好友,但眼前這個人,她只是給了她幾顆糖、順便捎了她一程,她便對這人升起了難言的好感。
這很奇怪,彷彿是發自內心的親近般,對於薄流,林池總沒有太多的防備。
她的直覺在告訴她,薄流是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這直覺從何而來?此時靜下心想一想,林池卻覺得有些蹊蹺。
她早已過了十三四歲的年紀了,也早沒了少女的天真爛漫,按理說不該如此輕易便對一個人產生信任感,更何況這個人在一開始還是讓她很戒備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是很難說明白的事情。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的轉變,林池不由笑著搖搖頭。
大概還是薄流這個人難以讓人產生惡感吧。身為帝國皇女,林池自小到大,也看過不少貴族,那些人雖然無一例外也都有著自己的驕傲,但很多也只是裝腔作勢,像薄流這樣,既有著貴族的風度,又有著溫和的性格、還有著正經職業的人,實在太少了。
少到令林池也覺得薄流這個人很神奇。
而她此時不知道,其實這些只是表象,她親近薄流,下意識地信任著、依賴著薄流,不過是因為兩顆心的互相吸引罷了。
無論變成什麼樣,對於真正相愛的兩個靈魂來說,依舊會忍不住被對方所吸引,忍不住對對方卸下心防。
只是這次林池卻猜錯了,她見到薄流時,薄流正端著一杯牛奶從廚房走出來,而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見到她過來了,薄流眼帶笑意地與她打了個招呼,順手將牛奶放到了餐桌上。
她看起來一直在忙,不然不會忘記將頭髮紮起來,林池看著她這幅長發及腰的模樣,覺得這樣也很好看。
而隨即,意識到林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發上,薄流慵懶地笑了笑,覺得這樣披散著一頭長發確實不妥,便拿出一截繩子,手指翻飛間便將那髮絲聚攏成一束,紮好搭在了背上。
林池的身體,卻隨著她的這個動作而僵硬起來。
但也只是僵硬了一瞬,不過片刻,林池便恢復了鎮定,朝著薄流露出了一個笑容,像往常那樣走了過去,極自然地坐到了薄流對面,等待著她的麵包和雞蛋。
「先喝點牛奶,剛熱好的,暖身子。」薄流將牛奶推到林池面前,依舊是一副溫和的模樣。
林池伸手接過,喝了一口,那暖意果然便順著胃部朝著身體各處擴散開來,這暖意使得她開始慌亂的心鎮定了些許,但卻無法真正緩解那縈繞在心頭的涼意。
剛才的結繩手法太熟悉了,那靈巧如蝶舞的動作也很熟悉,除了周瑾,林池沒有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看到這種手法……
她也相信,沒有人能像周瑾那樣將一截粗繩舞得那樣優美。
終於察覺到了「薄流」的真實身份,林池端著牛奶杯子的手依舊穩定,但那放在桌下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那一瞬間,她心中湧上來的是害怕,是震驚,也是氣憤。
這個可惡的女人,竟是一直在將她耍著玩么?
這個可惡的女人,她真的永遠也逃不出她的手心么?
天知道,在發現不對的那一瞬間,林池有多麼想拔腿就跑,可目光所觸及到的船艙外的無邊黑暗卻在提醒著她,她此刻如果露出半點不對的神情,周瑾肯定會立刻將她控制住,而且身處宇宙中,她們就在這一艘船上,她又怎麼能跑得掉?
她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讓自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如常和周瑾相處。
和這個大騙子相處。
而此時稍微平靜一點,她竟發現內心還有點點高興。
她在高興什麼?高興周瑾一直在她身邊?
醒醒吧,林池,周瑾騙你騙得還不夠么?繼續待在她身邊,恐怕飛船一落地便會被綁回皇宮了!
垂頭喝著牛奶,林池眼中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她要逃,她一定要逃。